車門“咔嗒”一聲合上,將巷口的樟木香氣與裹著濕意的晨霧盡數隔絕在外,車廂里的冷香卻倏然漫了過來。
是蔣斯崇慣用的木質調,混著雪松的冷冽與煙草的沉烈,初聞似淡,卻偏生帶著股不容避讓的侵略性,無孔不入地裹住周遭每一寸空氣。
像他這個人,哪怕只是靜靜立在那里,周身的氣場也如實質般鋪展開,偏要叫人清晰地感知到,他就在這里,容不得半分忽視。
她系安全帶時,目光不經意掃過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眼睫倏地半垂。
蔣斯崇腕骨處還凝著一道淺疤,淡得快融進皮肉,是五年前她慌慌撞撞打碎那只被沈傳恒暗加了助興藥的玻璃杯,他替她擋下四濺飛來的玻璃碴時落下的疤。
那時她滿心都是溫盈袖,連一句像樣的道謝都沒說出口,只丟下他在醫院,如今這道淺疤猝然撞進眼底,讓她喉間漫上說不清的澀,她欠他的,何止是一個解釋。
車子駛出寶珊道,匯入中環的早高峰車流,晨霧里的街景次磨得發亮。
“蔣生,人在里面等了?!钡曛魇俏活^發花白的老爺子,聲音洪亮,端著托盤過來,放下兩碗熱姜茶。
他翻過營業中的木牌,咔嗒一聲關上店門,又端了托盤過來,把一碗山水豆腐推到沈晞月面前,“這位小姐的山水豆腐,早起剛磨的,嫩得很,趁熱吃。”
沈晞月的目光落在里間的桌前,一個穿淺灰西裝的年輕男人正坐在那里,指尖轉著支鋼筆,見他們進來,抬眼望過來,笑意溫潤,藏著幾分審視。
“你倒是會挑地方,我在這等了快一個小時?!蹦腥碎_口,聲音里帶著點打趣。
“詹云丞?!笔Y斯崇介紹道,聲線里沒多余的情緒,只朝沈晞月偏了偏頭,“icac的行政專員,你查到的那些線索,他能幫上忙。”
詹云丞走來,伸出手,掌心干燥溫熱,與沈晞月微涼的指尖碰了碰,他的目光掃過她攥緊的姜茶杯,指節泛白,笑意里多了點試探。
“沈小姐,久仰。蔣斯崇跟我提過你,說你手里有關于渡舟山的線索。”
沈晞月收回手,在桌前坐定,熱姜茶的暖意順著指腹的杯壁漫開,卻沒驅散心底的警惕,她抬眼,眼底的霧又聚了些,語氣淡得像水。
“詹專員想知道什么?我手里的東西,都是關于趙治岐非法試藥的,至于其他的,我不清楚?!?/p>
“沈小姐不用這么警惕。”詹云丞轉了轉手里的鋼筆,筆尖在老榆木桌上輕輕點了點,“icac查案,講究的是證據,不是臆測?!?/p>
蔣斯崇放下手中的姜茶杯,杯底磕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輕飄飄掃了詹云丞一眼,眼底幾不可查閃過一絲警告。
“這么兇?!闭苍曝┬÷曕洁炝司?,須臾,語氣又沉下來,溫聲道。
“我提醒沈小姐一句。你看似只是動趙治岐,但他背后的人是禾晟安的宗匡陽,甚至可能牽扯到財政司的人也說不準?!?/p>
“你把這些東西交給我,事態就不再是私怨那么簡單了。動了這些人的蛋糕,代價有多大,你想過嗎?”
沈晞月的指尖攥緊了杯壁,連帶著杯沿的姜茶都晃了晃,她垂著眼,看著茶湯里自己模糊的影子,聲音很輕。
“我只想要我媽媽平安?!鳖D了頓,她抬眼,眼底多了幾分決絕,卻又在掃過蔣斯崇的側臉時,軟了半分。
“至于代價,我認。”
蔣斯崇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指腹蹭過杯沿的紋路,沒說話,只是抬眼看向她,那雙黑眸里沒了往日的譏誚,只剩藏不住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