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是在一陣劇烈的顛簸中,被硬生生拽回軀殼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痛,無處不在的痛。骨頭像是被拆開又胡亂組裝回去,每一寸肌肉都泛著酸軟無力。喉嚨干得冒火,小腹深處則殘留著一種空蕩蕩的、令人心悸的鈍痛,那是孩子離去后留下的殘忍印記。
林昭月艱難地睜開眼,視線花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簾的,是晃動著的、玄黑色的車頂帷幔。身下鋪著厚實柔軟的墊子,但依舊能感覺到車輪碾過石板路傳來的清晰震動。
她還活著?
這個認知讓她有一瞬間的茫然,隨即,柴房里冰冷的絕望、林婉柔惡毒的話語、太子虛偽的嘴臉、以及靈堂上蕭燼浴血的身影……所有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幾乎要將她再次淹沒。
她不是死了嗎?死在了大婚前夕,死在了那骯臟的柴房里!
她猛地想坐起身,卻因為虛弱和眩暈又重重跌了回去。這一動,讓她注意到了更多不尋常之處。她身上穿的,不再是血污的中衣,而是一套質料上乘、觸手柔滑的月白色寢衣。她的手腳……雖然無力,卻是自由的,沒有被捆綁。
這是哪里?誰救了她?
她艱難地側過頭,透過微微晃動的車窗縫隙向外望去。天色已經大亮,街道兩旁的景物飛速后退,看規制,竟是往京城最核心的權貴區域而去。這不是回林府的路,林府此刻……怕是已成一片死地。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冰錐,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腦海。她顫抖著抬起手,撫上自己的臉頰。觸感溫熱,皮膚光滑……但這張臉……
“啊……”一聲短促而沙啞的驚呼溢出喉嚨。這聲音……這不是她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一絲她熟悉的、屬于林婉柔的那種嬌柔腔調!
不!不可能!
她瘋了一般在身上摸索,這具身體……雖然同樣纖細,但骨骼的細微觸感,腰肢的弧度,甚至胸前……都與她自己的身體有著微妙的差異!她掙扎著爬到車廂角落,那里鑲嵌著一面小小的、用于整理儀容的銅鏡。
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虛弱、卻依舊能看出姣好底子的臉——柳葉眉,含情目,嘴唇因失血而缺乏血色,眉宇間天然帶著一股我見猶憐的怯意。
這是林婉柔的臉!
“哐當”一聲,銅鏡從她顫抖的手中滑落。巨大的驚恐和荒謬感攫住了她,讓她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她,林昭月,竟然……竟然借尸還魂,在了她最恨的仇人,林婉柔的身體里!
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是老天爺的懲罰,還是一個更加殘忍的玩笑?
就在她被這駭人真相沖擊得幾乎要再次昏厥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車簾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從外面掀開,刺目的陽光照射進來,讓她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逆光中,一個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站在車外,正是蕭燼。他臉上的血污已經洗凈,換了一身墨色常服,但周身那股凜冽的殺伐之氣并未消散,反而因為壓抑而顯得更加危險。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實質,帶著一種審視,一種探究,還有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濃得化不開的復雜情緒。
林昭月(或者說,此刻占據著林婉柔身體的她)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腔。恐懼、仇恨、茫然……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緊緊抓住了身下的墊子。
蕭燼看著她這副驚懼瑟縮的模樣,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間冷了下去。他朝她伸出手,聲音低沉,不帶絲毫溫度:“下來。”
那命令式的語氣,不容置疑。
林昭月僵住了。她該怎么做?像林婉柔那樣,柔弱地、討好地回應他?還是……
見她不動,蕭燼似乎失去了耐心,直接俯身,一把將她從車廂里打橫抱了出來。他的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粗暴,手臂箍得她生疼。
“放開我!”屬于林婉柔的嗓音,發出的是林昭月內心的驚怒。她掙扎起來,可惜這具身體太過虛弱,那點力道在蕭燼看來,無異于蚍蜉撼樹。
蕭燼低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警告:“林婉柔,安分點。你的命,現在是我的。”
一句話,如同冷水澆頭,瞬間熄滅了林昭月所有的掙扎。是了,在他眼里,她就是林婉柔,那個害死他心愛之人的兇手!他留著她,絕不可能是因為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