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顛簸和車輪碾過泥濘的單調聲響,如同永無止境的折磨,將林昭月(林月娘)從深沉的昏睡中拽了出來。她猛地睜開眼,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只有身下冰冷的、隨著車身晃動的木板,和空氣中彌漫的、混合著霉味、牲口體味以及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冷冽松香與藥草氣息,提醒著她身處何地。
騾車。那個在絕境中將她拉出死亡邊緣的騾車。救她的人……
她強忍著眩暈和渾身散架般的酸痛,掙扎著坐起身,警惕地望向對面。黑暗中,只能隱約看到那個披著深色斗篷的身影輪廓,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坐姿,沉默如山,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唯有那極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聲,證明著這是一個活人。
他是誰?這個問題如同毒蛇,啃噬著她的理智。舅舅林慕舟的人?云先生的部下?還是……另一股她完全未知的勢力?那熟悉的松香與藥草氣息,總讓她有種莫名的悸動,卻怎么也想不起源頭。
“恩公……”她試探著開口,聲音因干渴和虛弱而嘶啞破碎,“多謝救命之恩……不知恩公高姓大名?要帶小女子去往何處?”
沒有回應。只有車輪碾過石子的單調聲響,和窗外呼嘯而過的、帶著濕冷泥土氣息的風聲。那人仿佛聾了、啞了,徹底隔絕了與外界的一切交流。
這種徹底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比刀劍相向更讓人不安。她像一件被托運的貨物,生死、前途,完全掌握在這個陌生而神秘的人手中。她悄悄握緊了袖中的銀簪,另一只手摸了摸懷中,絹帛、鐵片、所剩無幾的銀錢……都還在。這讓她稍稍安心,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迷茫。
接下來該怎么辦?這輛騾車要駛向何方?黑水驛還去不去?舅舅和云先生的計劃是否還在繼續?慕容垂的追兵是否還在身后?
無數個問題在腦中翻滾,卻沒有一個答案。她只能被動地待在這移動的囚籠里,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透入一絲灰白的光線,天快亮了。雨似乎停了,但寒風愈發刺骨。騾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停住。
外面傳來車夫與什么人的簡短對話聲,模糊不清。緊接著,車廂簾子被掀開一角,刺骨的寒風瞬間灌入。車夫那張虬髯臉探了進來,壓低聲音對斗篷人道:“爺,前頭三十里鋪打尖,換馬。約莫午時能到。”
斗篷人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車夫又瞥了一眼蜷縮在角落的林昭月,眼神復雜,沒說什么,放下了簾子。
三十里鋪?午時能到?到哪兒?林昭月心中疑惑,卻不敢再問。她悄悄將簾子掀開一條縫隙,向外望去。天色蒙蒙亮,騾車停在一處荒僻的路邊野店外。店面破敗,旗幡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周圍是枯黃的草甸和遠山模糊的輪廓。幾個早起的腳夫正在店外喂馬,呵出的白氣瞬間凝霜。
斗篷人率先下了車,步履沉穩,徑直走向野店。自始至終,沒有看林昭月一眼。
“姑娘,下來活動活動,吃點東西吧。”車夫的聲音在窗外響起,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林昭月猶豫了一下,還是抱著包裹,小心翼翼地下了車。雙腳落地,一陣虛浮,險些摔倒。她扶住車轅,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試圖驅散腦中的混沌。她警惕地觀察著四周,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確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但看車夫和斗篷人的做派,似乎并無立刻加害之意。
她跟著車夫走進野店。店內光線昏暗,油膩的桌子旁零星坐著幾個行色匆匆的旅人。斗篷人獨自坐在最里面一張靠窗的桌子,依舊籠罩在陰影里,面前放著一碗清茶,并未動筷。
車夫要了兩碗素面,一碟咸菜,示意林昭月坐下吃。面條寡淡無味,咸菜齁咸,但林昭月還是強迫自己咽了下去。她需要體力。
吃飯間隙,她狀似無意地低聲問車夫:“大哥,我們這是……要往北去嗎?”
車夫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銳利,含糊道:“爺去哪,車就去哪。姑娘安心坐著便是,到了地頭自然知曉。”
又是這種滴水不漏的回答。林昭月心中暗恨,卻無可奈何。她注意到,斗篷人雖然沉默,但坐姿挺拔,手指修長干凈,不似尋常商賈或江湖人,倒有幾分……久居上位的疏離氣度?這讓她心中的疑團更大。
匆匆用完飯,重新上路。騾車繼續在顛簸的官道上向北行駛。越往北,天氣越發寒冷,路兩旁的景色也愈發荒涼,人煙稀少。
午后,天色再次陰沉下來,細密的雪粒子開始敲打車窗。林昭月裹緊單薄的衣衫,凍得瑟瑟發抖。她偷偷看向對面的斗篷人,他依舊如老僧入定,仿佛感覺不到寒冷。這種非人的忍耐力,更添幾分神秘。
就在她幾乎要被凍僵時,騾車再次緩緩停下。車夫在外低聲道:“爺,到了。”
到了?到哪里了?林昭月心中一緊,連忙透過車窗縫隙向外望去。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荒野,遠處有一條封凍的大河,河對岸隱約有一座被風雪籠罩的、廢棄驛站般的建筑輪廓,殘破的旗桿上,似乎掛著一面褪色破爛的旗子,依稀可辨一個“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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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驛?!這里就是黑水驛?!不對!舅舅和船夫說的黑水驛,應在黑水河畔,是南北交通要沖,即便出事,也不該如此荒涼破敗!這里……更像是黑水驛廢棄的舊址,或者……某個同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