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離去的腳步聲,如同沉重的鼓點,敲碎了棲鳳閣內(nèi)死寂的假象,也敲碎了林昭月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屏障。她癱軟在冰冷的墻角,地板上那攤灰白的粉末和染血的木屑,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她的視線,也灼燒著她搖搖欲墜的靈魂。
不是骨灰……是浸透她鮮血的泥土和木屑。
他留著它們,不是為了懷念,而是為了銘記罪孽,為了自我懲罰,也為了……將她一同拖入這無間地獄。
“至死方休”。
這四個字,像惡毒的詛咒,在她腦中瘋狂回蕩,激起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和恐懼。她俯下身,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恨意依舊在燃燒,但在蕭燼那近乎瘋魔的偏執(zhí)面前,這恨意顯得如此單薄無力。他不要她的原諒,也不要她的屈服,他要的是糾纏,是共生,是共同在罪與罰的深淵里沉淪。這是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捆綁。
窗外,風(fēng)雪不知何時又猛烈起來,嗚咽著拍打窗欞,仿佛有無數(shù)冤魂在哭泣。炭盆里最后一點猩紅的光也熄滅了,閣內(nèi)徹底陷入冰冷的黑暗。林昭月蜷縮著,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怕,只剩下一種被掏空后的麻木和……一種詭異的平靜。
絕望到了極致,反而生出一種破罐破摔的冷靜。既然逃不掉,既然注定要糾纏,那便……糾纏吧。看看最后,是誰先被這無盡的黑暗吞噬。
這一夜,她竟在極度的疲憊和精神的巨大沖擊下,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沒有夢境,只有一片沉重的、無邊無際的黑暗。
再次醒來時,天光已透過窗紙,映出一片灰蒙蒙的亮色。雪還在下,但風(fēng)勢小了些。嚴(yán)嬤嬤如常進(jìn)來伺候梳洗,神色平靜得仿佛昨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熟練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用濕布仔細(xì)擦去粉末的痕跡,動作一絲不茍,沒有多看林昭月一眼,也沒有多問一句。
這種刻意的平靜,反而讓林昭月感到一種更深的不安。蕭燼的掌控,已經(jīng)滲透到了每一個角落,連她身邊最親近的仆役,都成了他無聲的耳目和幫兇。
早膳和湯藥準(zhǔn)時送來。林昭月沉默地用完,味同嚼蠟。她不再去揣測湯藥里是否有毒,也不再抗拒那些迎合她喜好的點心。既然命運(yùn)已不由自己掌控,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掙扎,顯得可笑而徒勞。
午后,她破天荒地主動對嚴(yán)嬤嬤提出:“嬤嬤,我想去梅苑走走。”
嚴(yán)嬤嬤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便恢復(fù)平靜,躬身道:“是。老奴陪姑娘同去。”
再次踏入梅苑,心境已截然不同。白梅依舊傲雪綻放,冷香襲人,但林昭月已無心欣賞。她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假山、池塘、回廊,實則是在冷靜地審視著這座華麗的牢籠,評估著每一處可能的監(jiān)視死角,計算著守衛(wèi)巡邏的規(guī)律。
她不再是被動承受的獵物,而是開始以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智,思考著在這絕境中生存下去的可能。既然蕭燼要“糾纏”,那她便不能輕易被他逼瘋,更不能輕易死去。她要活著,清醒地活著,哪怕只是為了看著他,如何一步步走向他自己預(yù)言的地獄。
行至那日被圍堵的假山附近,她的腳步微微一頓。積雪覆蓋了昨日的痕跡,仿佛一切都不曾發(fā)生。但她能感覺到,暗處投來的目光,比以往更加銳利。
“姑娘,風(fēng)大了,回吧。”嚴(yán)嬤嬤適時提醒,聲音平板無波。
林昭月收回目光,點了點頭。轉(zhuǎn)身的瞬間,她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見西角門方向,有一個纖細(xì)的身影飛快地閃入枯竹叢后。是春草?還是……幻覺?
她不動聲色,隨著嚴(yán)嬤嬤往回走。心中卻已悄然記下。
回到棲鳳閣,蕭燼竟等在廳中。他依舊穿著常服,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拿著一卷書,似乎看得入神。午后的陽光透過琉璃窗,在他側(cè)臉投下淡淡的陰影,柔和了他往日冷硬的線條,竟顯出幾分罕見的寧靜。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目光落在林昭月身上,很平靜,沒有昨夜的瘋狂,也沒有審視,就像……在看一個尋常的、歸來的人。
“回來了。”他放下書卷,語氣尋常得像是在問候家人。
林昭月腳步微滯,心中警鈴大作。他又在演哪一出?這突如其來的平和,比昨日的風(fēng)暴更令人不安。
她垂下眼睫,福了福身:“王爺。”
“坐。”他指了指對面的座位。
林昭月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全身戒備。
嚴(yán)嬤嬤悄無聲息地退下,并關(guān)上了房門。閣內(nèi)只剩下他們兩人。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帶著一種詭異的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