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屋朵朵的哭聲還沒停,楊淑婷攥著那個藍色小包裝,慌慌張張往東屋跑,李計劃僵在原地,指尖還殘留著剛才抱她時的溫度——那溫度混著她頸側淡淡的紅印,像根刺扎進心里,疼得他喘不過氣。
窗外的鞭炮聲突然炸響,二踢腳“咚”的一聲,震得西屋的燈泡晃了晃。李計劃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天——也是這樣的雪天,也是這樣的鞭炮聲,他第一次見楊淑婷,她蹲在灶房剝蔥,手指凍得通紅,卻沒戴手套。
“這雪再下,路就封了!”媒人王嬸跺著棉鞋上的雪,推開楊家木門時,檐角的積雪“嘩啦”砸在李計劃腳邊。他下意識把懷里的錢包往棉襖內側按了按,那是他在工地搬了三年磚攢的八千塊,昨天他媽算完賬嘆氣:“楊家要一萬彩禮,差的兩千,你得自己想辦法。”
“可算來了!”楊淑婷媽舉著納了一半的鞋底迎出來,嗓門震得灶房的風箱都停了。李計劃順著聲音望過去,灶膛火光里,一個扎馬尾的姑娘正蹲在地上剝蔥,紅棉襖的袖口磨出了毛邊,手指凍得像紅蘿卜,卻沒戴手套——后來她跟他說,是怕蔥沾了手套的絨,洗不干凈,包進餃子里。
“那就是淑婷,”王嬸湊到李計劃耳邊,聲音壓得低卻亮,“手腳麻利,地里活、家里活都拿得下,你娶她就是撿著寶了!”
李計劃的臉“騰”地熱了,趕緊轉開眼,假裝看墻上卷了邊的年畫。可余光總忍不住往灶房飄,看她剝蔥時指尖的動作,看她偶爾抬頭擦汗時,睫毛上沾著的灶灰——像落了片小雪花,輕輕晃一下,就鉆進他心里。直到楊淑婷媽喊:“淑婷,別剝了,出來見人!”
姑娘應了聲“就來”,手里還攥著半根蔥,快步走出來時,蔥皮蹭到了衣角。李計劃抬眼的瞬間,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的臉很白,是那種粉里透著的白,嘴唇也是粉紅的,李計劃的心砰砰直跳,她的嘴唇真好看。楊淑婷看見他,慌忙把沾著蔥汁的手往身后藏,耳朵尖紅得能滴出血,連呼吸都輕了半分。
“你們倆聊聊,我們去里屋說說話。”王嬸推著李計劃往炕邊坐,楊淑婷媽也跟著起哄,拉著王嬸往里屋走,還故意把木門留了道縫,風裹著雪沫子鉆進來,帶著點涼,卻沒吹散屋里的局促。
“你……你坐炕吧,炕熱。”楊淑婷指了指炕沿,聲音細得像蚊子叫,自己卻拉了張板凳,坐在離炕兩步遠的地方,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膝蓋都并得緊緊的。
李計劃坐下時,炕沿的熱氣透過棉褲滲進來,暖得他腿發麻。“你也坐過來點,板凳涼。”他說,不敢直眼看她——怕看了,就挪不開眼,怕眼里的喜歡藏不住,會嚇著她。
楊淑婷沒動,卻小聲問:“你在工地上……累不累?聽說冬天磚上凍,手會粘在上面吧?”
“不累,”李計劃趕緊搖頭,又覺得不對,補了句,“就是冬天風大,吹得臉疼,不過工頭給我們煮姜湯,喝了就暖了。”他摸了摸懷里的錢包,硬邦邦的,心里慌——要是她非要一萬彩禮,他只能去求舅舅,可舅舅家也不寬裕,舅媽去年還跟他媽抱怨“娶媳婦不如蓋房”,他怕自己留不住她。
“那你……冬天沒戴帽子?”楊淑婷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趕緊低下頭,手指摳著棉襖的衣角,“我看你耳朵有點紅,像是凍的,我會織毛線帽,要是……要是你不嫌棄,我織一頂給你。”
李計劃摸了摸耳朵,確實有點燙。他突然想起剛才在灶房,她蹲在那里剝蔥,手指凍得通紅也沒哼一聲,心里軟得像被灶火烤過的饅頭。“不嫌棄,”他趕緊說,“要是你織的,我天天戴。”
楊淑婷的手指蜷了蜷,嘴角偷偷往上翹了翹,連耳朵尖的紅都淡了點:“戴手套剝不干凈,蔥味滲進絨里,洗不掉,包餃子會串味。”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那彩禮的事……你跟阿姨商量好了嗎?”
這話像塊石頭砸進李計劃心里,他攥緊錢包,手心全是汗:“我攢了八千,還差兩千,能不能……能不能寬限幾天?我去跟舅舅借,他肯定肯幫我,我保證,借到了就給你家送過來,不耽誤結婚。”他不敢看她,怕看見她失望的眼神——他真的想娶她,從剛才看見她蹲在灶房剝蔥的那一刻起,就想把她護在自己身邊,不讓她再凍著手。
屋里靜下來,只有窗外的雪“簌簌”往下落,飄在玻璃上,很快化了。李計劃的心懸在半空,像吊在房梁上的燈籠,晃得慌,直到楊淑婷小聲說:“我跟我媽說了,八千也行。”
李計劃猛地抬頭,眼睛都亮了:“真的?”
“嗯,”楊淑婷點頭,這次沒低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像盛了灶膛里的光,“我媽說,人好比啥都強,日子能過起來,錢少點沒事。”她的聲音軟下來,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我也覺得……只要你對我好,別的都不重要。”
李計劃的眼睛一下子熱了。他從懷里掏出錢包,打開,里面的錢有整有零,用橡皮筋捆了三層——都是他一張一張攢的,有工地上發的現金,有幫人搬東西賺的零錢,還有他媽給的補貼。“你放心,”他聲音有點抖,“我以后肯定對你好,不讓你凍著手,也不讓你天天剝蔥,我會努力掙錢,給你蓋二層小樓,讓你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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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淑婷看著錢包里的錢,又看了看他,臉更紅了,卻沒躲開他的目光,甚至輕輕“嗯”了一聲。就在這時,里屋的門開了,楊淑婷媽探出頭:“聊得咋樣了?計劃啊,淑婷可是我們家的寶貝,你以后敢欺負她,我饒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