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快遞站旁邊的「老王燒烤」,油煙味重得能糊住人的嗓子眼。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大部分桌子都空了,只剩下李計劃一個人還縮在最里面的角落。
腳邊東倒西歪地躺著四五個空啤酒瓶,桌上的一次性塑料盤里堆著竹簽和吃剩的花生毛豆殼。他又開了一瓶,沒用杯子,直接對著瓶口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帶來短暫的刺激,卻壓不住心里那股火燒火燎的煩躁和空茫。
停職的通知像個烙印,燙得他坐立難安。蘭蘭決絕離去的背影,和那個空蕩蕩、只剩下陌生氣息的出租屋,交替在他眼前閃現。最后,定格在下午咖啡館里,楊淑婷那雙通紅、充滿恨意和絕望的眼睛。
“法庭上見!”
這幾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扎得他五臟六腑都疼。
他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沖得他眼眶發熱。他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工作,沒了;女人,跑了;家,散了。他李計劃混了這么多年,到底混出了個什么?
腦子里亂糟糟的,像一團被貓抓過的毛線。一會兒是很多年前,楊淑婷在老家院子里給他曬衣服,陽光灑在她身上,她回頭對他笑,辮子一晃一晃的。一會兒是朵朵剛出生時,那么小,那么軟,他笨拙地抱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會兒又是珠州那個冰冷的集體宿舍,他半夜胃疼得蜷縮在床上,給楊淑婷打電話,她卻因為朵朵哭鬧,匆匆說了兩句就掛了……
然后,就是蘭蘭。蘭年輕鮮活的身體,崇拜的眼神,還有那些不管不顧的熱情……他曾以為那是拯救他脫離沉悶生活的浮木,現在才知道,那不過是把他拖向更深漩渦的誘惑。
“呵呵……哈哈……”他低笑起來,聲音沙啞難聽,引得燒烤攤老板往這邊看了一眼,又搖搖頭繼續擦他的爐子。
醉意像潮水般一陣陣涌上來,視線開始模糊,周圍的嘈雜聲變得遙遠。他摸出那個屏幕碎裂的手機,指紋解鎖試了好幾次才成功。屏幕上楊淑婷那張舊照片,在蛛網般的裂紋后,顯得更加模糊不清。
他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久到眼睛發酸。
一種說不清是悔恨、是委屈、還是純粹酒精催化的沖動,攫住了他。他手指顫抖著,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按下了通訊錄里第一個名字。
電話撥出去的“嘟嘟”聲,在寂靜的夜晚和醉醺醺的頭腦里,被無限放大。每一聲,都敲打在他脆弱不堪的神經上。
他忘了現在幾點,忘了他們之間剛剛經歷過怎樣一場撕破臉的談判,忘了那句“法庭上見”。此刻,他只是一個被酒精泡軟了盔甲、潰不成軍的中年男人,迫切地想要抓住一點什么,哪怕只是一點熟悉的聲音。
電話,接通了。
那邊沒有說話,只有細微的、平穩的呼吸聲。
李計劃的心臟猛地一縮,酒精讓他的舌頭有點打結,聲音含混不清:“淑……淑婷……”
電話那頭依舊沉默,像是在等待,又像是一種無聲的質問。
“我……我喝酒了……”他嘟囔著,像是在解釋自己為什么打這個電話,又像是在為自己接下來的話找借口。他用力晃了晃發沉的腦袋,試圖讓思緒清晰一點,卻只覺得更加暈眩。
“對……對不起……”這三個字脫口而出,帶著濃重的酒氣和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哽咽。他不知道自己在為什么道歉,是為了出軌?為了冷漠?為了下午那場不堪的爭吵?還是為了他們之間所有已經無法挽回的過去?
電話那頭,楊淑婷依舊沒有出聲。但李計劃似乎能感覺到,那平穩的呼吸聲,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這細微的反應,像是一點火星,落在他被酒精浸泡的、干涸的心田上。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語無倫次起來:
“我不想……不想這樣的……真的不想……”他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哭腔,“朵朵……我的朵朵……我不能沒有她……淑婷……我們……我們怎么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