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縣衙后堂,愁云慘淡,恰如窗外那半陰不晴的天光。
縣令吳良癱在太師椅里,雙目無神地望著房梁,口中念念有詞:想我吳良,寒窗苦讀十載,好不容易混了個縣令,不求名垂青史,只求腰纏萬貫,怎地就如此艱難?那蘆葦草的灰燼,如今想來,猶在眼前飛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一旁,唐成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原本就虛浮的臉色更顯蒼白,他捻著桌上一點不知何時落下的糕點碎屑,試圖送入嘴里,嘆道:吳兄,我那《嫖圣心得》修訂版,眼看就要完工,如今連請人抄寫的銀錢都無,難道真要我自己動手?我這手腕,可是要用來撰寫傳世之作的。。。。。。
金燦燦早已沒了往日騷包風采,那件他最愛的繡金邊袍子也換成了尋常布衣,他哭喪著臉:我那沙龍,我那精油。。。。。。如今全成了抵債之物。家父來信,說我若再胡鬧,便要斷我炊糧,讓我真正體驗民間疾苦。嗚呼哀哉!
三人正自怨自艾,忽聞堂外傳來一陣喧嘩。守門的老衙役引著一人,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聲音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諂媚:老爺,老爺!您老家來人了,說是您的堂親!
吳良一個激靈坐直身體,與唐、金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老家來人?莫不是聽說我當了官,來打秋風的?可他如今這光景,怕是連只秋風虱子都刮不出來了。
只見來人跟著老衙役步入后堂。此人身量不高,看著約莫十七八歲年紀,面皮極其白凈,仿佛常年不見日光。他生得細眉長目,鼻梁挺直,嘴唇薄而色淡,組合在一起,竟有幾分陰柔之美。他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青布長衫,漿洗得倒還干凈,行走間步履輕悄,幾乎不聞聲息。
那青年一見吳良,立刻搶上前幾步,未語先笑,只是那笑容也帶著幾分刻意的弧度,他躬身一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尖細:小弟吳庭,見過良堂兄!一別經年,堂兄風采更勝往昔,官威凜凜,真令小弟仰慕不已!
吳良被他這一串馬屁拍得有些發懵,仔細在記憶中搜尋,似乎確有這么一門堂房親戚。他忙起身虛扶一下:呃。。。。。。是庭弟啊,快快請起。不知庭弟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吳庭順勢起身,一雙眼睛飛快地在堂內掃過,將吳良的強作鎮定、唐成的腎虛之相、金燦燦的強撐門面盡收眼底,臉上笑容卻愈發殷切:堂兄說的哪里話!小弟聽聞堂兄在此地為官,政通人和,心中向往,特來投奔,只求在堂兄麾下謀個差事,學習為官之道,也好光耀我吳家門楣。
此時,聽聞有客至,在后院監督丫鬟漿洗衣物的縣令夫人柳蕓娘也款步走了出來。她手中雖未持那聞名遐邇的搓衣板,但那不怒自威的眼神掃過,依舊讓堂內三個男人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吳庭見到柳蕓娘,眼睛一亮,又是一個深揖:這位定然就是貌若天仙、賢良淑德的堂嫂了!小弟吳庭,給堂嫂請安!堂嫂持家有道,輔佐堂兄,真乃女中豪杰,小弟敬佩萬分!
柳蕓娘何曾受過如此直白又密集的恭維,微微一怔,面上雖仍維持著端莊,語氣卻緩和了些:庭弟不必多禮,遠來是客,快請坐。春香,看茶。
眾人落座,丫鬟奉上清茶——茶葉自然是縣衙里最普通的那種。
吳庭端起茶杯,小指微微翹起,姿態優雅地抿了一口,隨即放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吳良三人,開始了他的表演。
堂兄,諸位兄臺,他聲音壓低,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神秘感,觀諸位面色,似有郁結之氣。可是為這黃白之物煩憂?
唐成唉聲嘆氣:吳庭老弟有所不知啊,我等。。。。。。唉,時運不濟,命途多舛!
吳庭微微一笑,那笑容里竟帶了幾分高深莫測:小弟不才,卻也懂得些觀氣之術。我觀堂兄印堂雖暫有晦澀,然根基深厚,他日必有大展宏圖之時。至于錢財,不過是過眼云煙,以堂兄之能,何愁不能再聚?
這話說得吳良心頭發癢,仿佛那失去的銀錢已經長了翅膀正在飛回來的路上。他輕咳一聲,試圖維持縣令的威嚴:庭弟倒是會寬慰人。不知庭弟此前在家鄉,作何營生?對未來有何打算?
聞聽此言,吳庭臉上頓時煥發出一種異樣的神采,他挺直了本就不算厚實的胸膛,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那尖細的特質愈發明顯:
不瞞堂兄,小弟自幼便立下宏愿,此生必要吃上那!
金燦燦來了興趣,庭弟志向不小,是想考取功名,還是欲從軍博個出身?
吳庭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近乎虔誠的光輝:非也,非也。功名勞心,軍旅勞力,皆非上選。小弟所愿,乃是入宮侍奉天子,成為那內官之人!
內官?唐成一時沒反應過來。
便是太監!吳庭說得斬釘截鐵,面上毫無愧色,反而充滿自豪,堂兄,諸位兄臺,你們想想,太監是何等人物?那是天子家奴,身處宮禁,貼近天顏!不必寒窗苦讀,不必沙場搏命,只需忠心辦事,便能享盡榮華,手握權柄!古往今來,多少名臣良將起伏跌宕,唯有宮中常侍,能與國同休!此乃天下第一等的美差,第一等的鐵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