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手搭在水車立柱上,摩挲著那個新鑿的燕尾榫。
榫頭的棱角還有些毛糙,那是小林哥比著鉛筆線描了又描,最后一下斧頭還劈歪了點。
大牛扛杉木時在這兒歇過肩,樹皮蹭掉一塊。如今木屑早叫風吹跑了,只剩道淺白的刮痕,淺淺的。
這一個月,叮叮當當的錘響,汗順著下巴滴進土里的悶響,還有歇晌時大伙兒的哄笑——
好像都讓這榫卯給吃進去了,嚴絲合縫地夯在這木頭關節里。
風從河對面吹過來,裹著幾片杏花瓣,甜絲絲的。
水車吱呀呀地轉,木斗子舀起水,又嘩啦啦潑進渠溝。
林默看著水花濺起來的光,忽然就明白了蘇先生那句話。
什么“格物致用”,從來就不是書齋里搖頭晃腦的道理。
是把算紙上的數目,變成渠里實實在在的水;
是把一身力氣,變成這木頭架子扎進地里的穩當;
是把一村子人湊出來的熱乎氣,變成這吱呀轉動的、能救活百十畝苗的春天。
水車吱吱呀呀轉滿了一個月,林家村的時辰,仿佛都跟著那木斗子一升一落的節奏,慢了下來,也踏實了下來。
最先見出分別的,是土地。
原先龜裂的田壟,如今總潤著一層深色。
秧苗不再是蔫頭耷腦的青黃,葉子支棱著,透出些水靈靈的綠意。
連風刮起來的塵土都少了,空氣里混著水汽與泥土的腥氣,聞著讓人心安。
變化更大的是人。
漢子們不必再為搶那點井水熬更守夜,喉嚨也啞了,火氣也平了。
如今聽著水車規律的吱呀聲,連下鋤的勁兒都使得勻稱。
婦人們洗衣淘米,就著車尾挖出的水洼,省了往來奔波,槌衣聲里都帶著松快的調子。
半大的小子們最愛看那木斗子嘩啦一下將水傾進渠里,濺起的水花在日頭下亮晶晶的,成了他們百看不厭的戲法。
七叔公常背著手,慢慢蹬到河岸上,一看就是半晌。
有時伸出手,接一把水車揚起的、涼絲絲的水汽,喃喃道:
“這木頭家伙,會喘氣兒,是活的。”
只有林默知道,轉動的不是水車。
是枯井邊重新響起的搗衣聲,是田埂上漢子們恢復的玩笑,是夜里家家戶戶屋頂升起的、再不為缺水發愁的炊煙。
鄭工回城前,拍著根生叔的肩膀,留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