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整理完畢,終于鋪開考紙,正式答卷。
此時林墨手中的筆異常輕快
——先前在草稿紙上理清楚的“民”字枝椏,此刻全化作流暢的小楷,落進正式答卷的格子里。
他寫得極快,狼毫在紙上跳,字跡工整一眼看過去很舒服,卻帶著股子少年人的靈動:
“老農哼著‘春打六九頭’的俚曲,把節氣歌編進田埂的風里;
周伯的徒弟舉著改好的燕尾扣,說‘這樣桌腿才站得穩’……”
鄰座陳墨的筆桿被緊緊攥著。他盯著林默的背影,眉峰擰成死結
——這小子方才還對著題紙發怔,怎么突然寫得跟飛似的?
余光掃過林默的草稿紙,隱隱約約看到畫著歪歪扭扭的小人。
陳墨嘴角扯出抹冷笑,內心嘲諷:
“怕不是急著交卷,亂涂些小人蒙混?十一歲的小娃娃,懂什么‘民可使由之’?”
青衫書生也順著陳墨的目光看過去,譏諷一笑:
“怕不是急著交卷,亂涂亂畫湊字數?”
殊不知是不是太過得意忘形,居然真的把心中所想,發出了一聲嗤笑,瞬間就張知府的咳嗽打斷。
張知府端著茶盞在堂前踱步,目光像把梳子,慢慢理過各考生的案頭
——陳墨的筆尖還釘在“圣人教民循禮”的注疏上,老生常談但又言之有物;
青衫生的提綱列了三行“民智未開,需導以禮”,字里行間全是朱子的影子。
唯有林默的案頭,草稿紙攤得開開的,畫著那些活泛的小人,
連“導之之法”里的老農都皺著眉揉算盤,官差則蹲在地上,手指戳著“稅畝清冊”說些什么。
他停住腳,彎腰輕輕拿起林默的草稿紙。
指腹蹭過“民”字的根須——那是林默用炭筆反復描過的,墨色濃得發亮。
再看“導之之法”里的小人:左邊老農的算盤珠子都畫得清清楚楚,右邊官差的小帽子上還綴著顆銅扣。
張知府嘴角浮起極淡的笑,指尖在“節氣歌”的俚曲旁頓了頓:
“把圣人的‘導其自知’,說成老農的曲兒、小人兒的戲,倒像把書里的字,都揉進了灶膛的煙火里。”
他沒說話,把草稿紙輕輕放回,指尖摩挲著下巴,
之前到聽過這個十一歲的縣案首,就是寫下“粒粒皆辛苦”這首詩的少年,本來還擔心是個只會背注疏的書呆子。
林默渾然不覺。他寫完最后一筆,吹干墨跡,抬頭看見張知府的背影,忽然想起蘇先生說的“讀書要見人所未見,更要說人能懂的話”。
——原來“戴鐐銬跳舞”,是讓圣人的話,先變成自己心里的“小人兒戲言”,再變成紙上的“活泛道理”。
陳墨還在盯著林默的案頭,隔著位置只能見他卷面整潔得能照見人,字跡漂亮得像刻上去的,忍不住撇了撇嘴:
“趕工就是趕工,卷子再好看也逃不過‘膚淺’二字。”
他攥緊自己的卷子,勝券在握——他參考家里搜集來的范文,寫了幾千字的注疏,從“圣人教民”說到“禮崩樂壞”,論得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