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捏著炭筆的手緊了緊。
他想起蘇先生說的“讀書要見人所未見”——
不是要推翻圣言,是要在圣言的屋檐下,開一扇新窗。
“民可使由之”……由之,是“跟著走”;
“不可使知之”,是不可“硬灌道理”。
可百姓真的愚鈍到需要“不知”嗎?
去年縣學教諭教節氣歌,老農跟著哼,秋收多打了三成;
村頭周伯改榫卯,師傅罵他“亂規矩”,可桌子確實更穩當。
民不是不能知,是需要“順著他們的路子知”。
他忽然懂了——朱子說“教民循禮”,是怕民智亂綱;
可他偏要寫“導民自知”:不是不讓民知,是換個法子讓民自己知。
就像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林默放下炭筆,指尖抵著“民”字。這題的機鋒不在“否定圣言”,而在“補圣言之未盡”——
圣人說“由之”,他說“如何由”;圣人說“不可知”,他說“如何知”。
半個時辰過去,陳墨的筆尖已落下半行,見林默仍對著題紙出神,忍不住嗤笑一聲。
聲音不大,卻像根細針戳破了考場的靜。
鄰座青衫書生跟著扯了扯嘴角,眼角余光掃過林默攥皺的題紙,心里直犯嘀咕:
”這小子莫不是連題都讀不懂?十一歲的小娃娃,難不成真是個草包?”
張知府咳嗽一聲,堂內瞬間噤聲。
林默沒抬頭,指尖蘸了蘸硯邊殘墨,在草稿紙中央重重按下“民”字。
筆墨滲進紙紋,像釘下思維的錨點——
這道題的根,不在圣人的注疏里,在“民”本身的活氣里。
這顆“民”字是根,接著又從這個民字往下衍生出三條粗枝:
第一根枝椏,他從“民之‘由’”畫起。
筆尖繞著“民”字轉了個圈,畫出個小太陽似的圓圈,里面填上“節氣歌”。
去年縣學教諭來村里教農人記節氣,不用生硬去背“立春陽氣轉”,而是編了句“春打六九頭,窮漢也不愁”的俚曲,
村里老人蹲在墻根哼,小娃追著狗跑也跟著唱,末了教諭笑著補了句:“節氣歌背熟,秋收多打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