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根生蹲在那兒,粗糙的手指頭懸在石板上頭,沿著那彎彎的線條來回比畫,好像在空地里犁地一樣。他眉頭擰成了疙瘩,半晌才甕聲甕氣地嘀咕:“這…這彎家伙…真能吃上勁?別一拉就散架嘍……”
“用韌性好的木頭,選順紋料,關鍵地方加個暗榫,保準結實。”林默語氣里透著不容置疑的肯定,“根生叔,您手藝好,幫侄兒把這木件打出來行不?鐵家伙,我再想法子。”
林根生瞅瞅林默那不像娃崽的沉穩(wěn)勁兒,又瞟了一眼旁邊一臉盼頭的周氏,搓了搓粗糲的大手:“成!反正開春前閑著呢,棗木我那兒還存著點,就依你娃的試試!要真能成…”他喉結滾動一下,“那可是了不得的事!”
接下來的半天,林家屋后頭滿是刨花的新鮮木頭味兒。
林根生的刨子推出薄薄的卷兒,嘴里叨咕著“這彎度…”,時不時瞇起一只眼,對著日頭比量木料的曲直。
鋸子拉扯的聲響又悶又鈍。林默蹲在磨刀石邊,吭哧吭哧地磨那幾塊銹鐵,水混著鐵銹淌了一地。
小丫像個跟屁蟲,一會兒遞鑿子,一會兒躲飛濺的木屑。
林父拄著棍子坐在門檻上,渾濁的老眼跟著那漸漸成型的木頭彎轅轉,里頭竟有了點微弱的光。
消息比風還快,鉆遍了小村的每個角落。
“聽說了沒?林家那個小神童,又琢磨出新花樣了!”
“這回是啥?曲轅犁?”
“曲轅犁?犁地不都一個樣?還能犁出朵花來?”
“嗤——娃崽的話你也信?林根生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村頭巷尾,嘀咕的多是看熱鬧和撇嘴的。只有那些因煤餅得了實在好處的人家,心里才存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盼頭。
林默只當沒聽見,一頭扎進了他的“大業(yè)”里。那幾塊廢鐵磨得他手心生疼,進展卻慢得像蝸牛爬。他索性抱起石板和銹鐵,扭頭去了村東頭的鐵匠鋪。
張鐵匠張老六正光著膀子,汗珠子順著脊梁溝往下淌,錘子砸在燒紅的鐵塊上,火星子噼啪亂濺。瞥見林默和他懷里那堆破爛,粗聲問:“默娃子?又鼓搗啥寶貝呢?”
林默把石板遞過去:“張叔,想求您打幾樣鐵件,照著這個樣兒,是新犁上用的。”
張鐵匠接過那畫滿彎彎繞繞線條的石板,起初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但很快,他那雙被爐火熏得銳利的眼睛就瞇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在那些彎曲的犁轅和奇巧的犁壁結構上劃拉。
“這犁轅…是彎的?這鐵片…斜著安?有啥講究?”他甕聲問,語氣里沒了最初的敷衍,透出匠人見到新奇物件時特有的探究勁。
林立刻指著圖解釋:“張叔您想,轅一彎,人省勁,轉彎也活泛!這鐵片斜嵌在犁鏵后頭,土被破開,它順勢就能把土壟翻個兒,草根全壓底下去漚肥!”
張老六盯著那圖,黝黑的臉上腮幫子肉跳了跳,沉默了好一會兒,像是在心里掂量。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嗓門亮了起來:“嘿!有點意思!你這娃腦子是咋長的?行!這活兒,叔包了!廢鐵留下,看叔給你打出個利索家伙!”
有了張鐵匠這雙專業(yè)的手,效率和質量頓時天差地別。
不過兩三天,零零碎碎的部件就湊齊了。林根生使出了壓箱底的手藝,彎轅、犁評、扶手,榫卯對接,嚴絲合縫。
張老六打出的犁鏵帶著冷冽的刃口,犁壁光滑溜手。一架瞧著就透著巧勁的曲轅犁,算是悄沒聲的成了,只等著下地見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