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的油燈下,劉世達臉上驚魂未定的蒼白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種陰鷙的算計已然占據了主導。他盯著地圖上“七里坪”和“梅花塢”兩個地名,目光閃爍。敗了,而且是慘敗……但絕不能就此倒下!必須找一個夠分量的替罪羊,把水攪渾!
想到這里,他混亂的思緒仿佛找到了一條出路,心里竟扭曲地“樂開了花”。他猛地抬頭,聲音因急切而略顯尖利:“來人!取筆墨來!”
親兵迅速呈上文房四寶。劉世達挽起袖口,也顧不得主帥儀態,在搖曳昏黃的燈火下伏案疾書。筆鋒顯得凌亂而用力,透露出書寫者內心的焦躁與狠厲:
“臣,劉世達,泣血頓首謹奏:臣奉旨征討羯族,本欲乘其新敗疲敝之際,率十萬王師一雪前恥,揚我國威于域外。奈何北境地理生疏,向導不力,大軍行至七里坪險隘,猝然遭羯賊重兵伏擊!臣雖率眾將士浴血奮戰,奈何賊勢猖獗,據險而攻……死傷……死傷四萬有余!”
”嗚呼!此皆臣之過也!然,臣今率殘部六萬,死戰得脫,暫駐梅花塢,情勢危殆,如累卵懸于一線!尤有可慮者,北境王褚奇虎,坐擁十萬精兵,毗鄰而駐,對臣部浴血苦戰、危在旦夕之境,竟坐視不理,按兵不動,其心叵測!臣萬般無奈,懇請陛下明察,速降嚴旨,命其即刻發兵援手,遲則……臣與數萬將士,恐皆為異域孤魂矣!……”
寫罷,他吹干墨跡,仔細看了兩遍,尤其在那“死傷四萬有余”和“褚奇虎坐視不理”等處目光停留片刻,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混合著怨毒與僥幸的冷笑。
他將奏折密封好,交給身旁最信賴的一名親信將領,壓低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重量:“八百里加急!繞過一切北境衙門,直送京城!記住,此信關乎數萬將士性命,更關乎國體榮辱,務必親自呈送陛下御前!若有閃失,提頭來見!”
“小的明白!”信使肅然領命,將奏折貼身藏于內甲之中,轉身大步出帳,旋即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絕塵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劉世達望著那片吞噬了信使的黑暗,仿佛也望見了京中可能掀起的波瀾,心中稍定,卻又被新的焦慮取代——褚奇虎,你會就范嗎?
就在這時,營寨外傳來一陣騷動和悲泣之聲。一隊殘兵蹣跚著涌入營門,人數不足出發時的一半,且個個帶傷,如同從地獄爬回。
為首的正是楊展!他渾身上下幾乎被干涸和新鮮的血跡浸透,原本威武的戰甲破碎不堪,露出下面翻卷的皮肉,每走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血腳印。
他身后的士兵眼神渙散,充滿了劫后余生的麻木與深入骨髓的疲憊,顯然經歷了無法想象的慘烈廝殺。
楊展徑直走到劉世達面前,“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將軍!末將……末將回來了!”
他頓了頓,巨大的悲痛讓他幾乎難以成言,“末將本欲……本欲奪回舍弟尸骨,率麾下兒郎與羯賊血戰數場,折損大半弟兄,才……才勉強從亂軍之中,搶回了舍弟的……棺木!”
他腰間斷劍仍在,刃口卷曲,滴落的血珠砸在地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嗒、嗒”聲。左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只是用撕下的戰旗一角胡亂捆綁,暗紅色的血仍在不斷滲出,將布條浸得濕透。
劉世達看著眼前這員幾乎被打殘了的悍將,心中亦是復雜難言。他上前一步,親手扶起楊展,甚至刻意放緩了語氣,親自為他攏了攏那早已破碎不堪的戰袍肩甲:“楊將軍辛苦了……奪回楊戰兄弟遺體,全了忠義,已是大功一件!快下去,好生療傷,好生休息!”
他目光掃過楊展身后那些傷痕累累的殘兵,“帶弟兄們下去,用最好的金瘡藥,妥善治療包扎!”
楊展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用通紅的雙眼深深看了劉世達一眼,那眼神中飽含著悲痛、仇恨,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茫然。
他默默抱拳一禮,隨即在侍衛的攙扶下,帶著這支傷痕累累的隊伍,步履蹣跚地走向傷兵營。
麒麟城內,北境王府議事堂中燈火通明。
北境王褚奇虎端坐在紫檀木大椅上,面色沉靜如水,聽著探馬清晰的回報,只有那無意識、一下下輕輕敲擊著堅硬扶手的手指,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劉世達大將軍所部,在七里坪遭遇羯族主力伏擊,激戰半日,死傷……極為慘重,估計不下四萬之眾,現已退守梅花塢,憑險固守。”
“四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