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院試策問中那些“驚世駭俗”的言論——
“朽木為軸”“施行之詐”、“清汰腐吏”……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在心上。
學政周大人雖有識人之明,但真能頂住壓力,取錄這樣一份直指官場痛處的答卷嗎?萬一……
就在他心緒微瀾之際,人群最前方已爆發出各種喊聲。
突然,緊挨著他的周名道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發出一聲壓抑的、近乎嗚咽的低呼,抓住林默胳膊的手驟然用力:
“中了……林兄!我……我看到了!乙榜第十七名!是我!周名道!”
周名道的狂喜僅僅持續了一瞬,他的目光本能地急速向上掃去,緊接著,一個更加尖銳、幾乎變了調的聲音從他喉嚨里迸發出來,甚至蓋過了周圍的嘈雜:
“林弟!案首!你是院案首!小三元!”
他激動地搖晃著林默的胳膊,語無倫次,比得知自己中榜時還要興奮:
“林兄!案首!是小三元!你聽到了嗎?我們……我們都中了!”
他緊緊抓著林默的胳膊,眼眶發紅,那是一種摯友同道雙雙登科的巨大喜悅,毫無雜質。
連一向沉穩的林大山,也猛地轉過身,雙手緊緊抓住兒子的肩膀,眼眶瞬間濕了,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就在這巨大的聲浪和聚焦的目光中,林默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胸腔里那根緊繃了不知多久的弦,“錚”的一聲,松了下來。
一股溫熱的暖流,取代了之前的冰涼,從心口緩緩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極輕極輕地吁出了一口氣,氣息微弱得只有他自己能察覺。
一直挺的筆直的脊梁,在這一刻,幾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絲弧度。
成功了。我們都成功了。
那份賭上前程、直抒胸臆的答卷,終究沒有被埋沒。
周學政,果然是真正的伯樂。
心中巨石落地,帶來一陣短暫的虛脫感,但隨即,一種更加堅實的力量感涌了上來。
他迎向父親激動含淚的目光,看向周名道真心為他狂喜的臉龐,再環視周圍那些復雜難言的眼神,終于,一抹真正發自內心的、輕松的笑意,在他唇角緩緩漾開。
他輕輕拍了拍父親顫抖的手背,又用力回握了一下周名道激動的手,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朝著貢院的方向,鄭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這一揖,是感激,是認可,也是對自己堅持本心、直道而行的肯定。
表面的淡定之下,是驚濤駭浪過后的平靜與釋然。
他知道,這“小三元”的功名,不僅僅是對他才學的肯定,更是對他那份“不合時宜”的見識與膽魄的背書。
這份肯定還未來得及在心中沉淀,前方人潮中便猛地炸開一個刻意拔高、充滿了“不敢置信”的尖銳聲音:
“不可能!案首怎會是林默?”
發聲的正是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