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年輕時苦讀《詩經》,卻從未真正理解“汗滴禾下土”的分量。
此刻看著這個衣衫洗得發白的少年,他忽然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好事——
不用典故不賣弄,就用莊稼人自己的語言,替天下農民說了句公道話。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沙啞:“此詩當載入縣志。”
書生們面面相覷。有人面露慚色,有人低聲吟誦,更有人急忙取出紙筆抄錄。
幾個原本站在徐昌明身邊的士子,不自覺地挪開了幾步。
而徐昌明,他先是僵立原地,隨后整張臉漲得通紅,又漸漸轉為慘白。
他死死盯著石壁上的水痕,仿佛那些字會咬人。當聽到老農們壓抑的抽泣聲時,他猛地后退一步,絆到了自己的衣擺。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這不可能”
最刺心的不是詩文的精妙,而是那些他向來瞧不起的”泥腿子”們看向林默的眼神——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敬重,是徐家千金也買不來的認同。
他突然發瘋似的推開人群,連掉落在地的玉佩都顧不上撿,踉踉蹌蹌地逃離了現場。
身后傳來不知誰的嘆息:“徐家公子這下可真是”
風吹過青石照壁,水跡漸漸干涸。誰也沒有想到,這首即興之作會像春風野火般傳開。
先是清河縣的農戶們把詩句刻在農具上,接著過往商旅將這首詩帶到了府城。
三個月后,江南織造局的工匠們把它編成了漁歌;
半年后,連西北邊關的軍屯田里,都有人在勞作時吟誦這二十個字。
真正讓這首詩震動朝堂的,是那年秋闈。
一位赴京應試的寒門舉子,在策論題中引用了這首詩來論證輕徭薄賦的重要性。閱卷官拍案叫絕,將卷子直呈御前。
金鑾殿上,須發皆白的老太傅捧著詩稿沉吟良久,最終長嘆一聲:
“陛下,老臣為官四十載,今日方知何為‘民生多艱’。”
據說當下便有言官據此彈劾戶部苛征糧稅,一場賦稅改革竟因這首詩拉開了序幕,當然這都是后話。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坐在村塾里,握著妹妹的小手教她認字。
窗外飄來孩童們嬉戲的童謠:“鋤禾日當午”林默微微一笑,繼續在沙盤上寫下一個個方正的字跡。
遠在省城的徐昌明,每次聽到這首詩被傳唱,都會臉色鐵青地摔碎茶盞。
他終于明白,有些失敗,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