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事件像一盆冷水,澆醒了蘇婉,也讓她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處境。
她不再急于求成,也不再事必躬親。而是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紙上談兵”和“方向把控”上。
她開始撰寫更加詳盡、但也更加“理論化”的《軍糧改良紀要》,里面充滿了各種“假設”、“可能”、“有待驗證”。她將壓縮干糧的工藝拆分成十幾個步驟,每個步驟都羅列出數種可能的方法和預計的難點,把選擇權和試錯成本巧妙地推給了將作監的工匠。
對于罐藏技術,她更是直接將其定義為“遠期目標”,建議成立專門的小組進行“基礎材料研究”,比如尋找更合適的密封膠泥,測試不同陶土燒制罐體的耐壓性能等,將短期內的實現可能性降到最低。
同時,她開始有意識地“培養”自己在研制所內的勢力。她發現工匠中也分派系,有些是真正醉心技藝的老師傅,有些則是各方塞進來的眼線。她利用自己“超越時代”的見識(哪怕是皮毛),在討論中不經意地點撥那些真正想做事的老師傅,幫他們解決一些實際困擾的小難題,漸漸贏得了部分人的真心尊重和擁護。
而對于那些陽奉陰違、故意搗亂的眼線,她也不再客氣。一次,一個背景頗深的工匠在調配壓縮干糧的粉料時,故意加大了鹽的比例,企圖讓成品難以入口。蘇婉在檢查時,只是用手指沾了一點嘗了嘗,然后什么也沒說,直接將那份配方和數據記錄下來,標明“某匠某日調配,咸度超標”,然后當著眾人的面,將其歸入了“失敗案例檔案”,并微笑著對那工匠說:“有勞閣下親自驗證了此配比的不可行,為后續研究排除了一個錯誤選項。”
那工匠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在其他人隱含譏諷的目光中,再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使壞。
蘇婉用這種方式,既維持了研制所表面上的運轉,又將實際進展控制在一個緩慢而“安全”的節奏上。她在給皇帝定期(通過李德全)的“匯報”中,總是強調“進展順利,然遇諸多技術難關,正在全力攻克”,并附上大量看似專業、實則充滿不確定性的數據和“失敗案例”。
她在給皇帝畫一張大餅,一張看起來無比誘人,但需要漫長時間和無數資源才能啃下來的大餅。
皇帝那邊,依舊沉默。對于蘇婉這種“磨洋工”式的推進,他似乎并不著急,也未曾催促。只是賞賜依舊,偶爾會通過李德全詢問一些細節,目光依舊深遠難測。
蘇婉摸不準他的心思,只能繼續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種脆弱的平衡。
這日,她正在翻閱一本前朝農書,試圖從中找到一些關于谷物儲存防蟲的靈感,李德全又來了,這次臉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激動與憂慮的神情。
“婉妃娘娘,北境……北境八百里加急軍報!”李德全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軍一支奇兵,迂回敵后,斷其糧道,大獲全勝!然……然因孤軍深入,自身所攜干糧耗盡,最后幾日,幾乎是靠著……靠著沿途搜集的野果、草根,甚至……啃食皮甲熬過來的!”
蘇婉的心猛地一沉。勝利的消息固然可喜,但背后反映出的后勤問題,觸目驚心!
“陛下聞報,良久無言。”李德全繼續道,聲音低沉下去,“陛下讓奴才問娘娘……問娘娘那‘壓縮干糧’,何時……能見到實實在在的成品?哪怕,只能多支撐三日也好!”
蘇婉握著書卷的手,指節微微發白。
皇帝終于……等不及了。
戰爭的殘酷,血淋淋地擺在了面前,將她那些“技術難關”、“有待驗證”的托詞,襯托得如此蒼白無力。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慢悠悠地畫餅了。皇帝需要看到實質性的進展,哪怕只是一小步。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看向李德全,眼神復雜:“請李總管回稟陛下,臣妾……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