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日子,仿佛被拉長、揉碎,融進了靈潭的水波和篝火的暖光里。
男人的傷勢在靈潭水和蘇婉的照料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雖然離痊愈尚早,但已能自行活動,不再需要蘇婉時刻攙扶。
兩人之間的相處,也似乎形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蘇婉負責尋找食物、打理日常,男人則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幫忙拾取柴火,或者在她外出時,守在洞口警戒。
交流依舊不多,但那種劍拔弩張的戒備感,淡去了不少。更多的時候,是各做各的事,共享一鍋湯,一碗飯,然后在篝火旁,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各自調息或沉默。
這天夜里,星子格外明亮,如同碎鉆般灑滿天幕。山谷中沒有風,只有不知名的蟲鳴和篝火偶爾爆開的噼啪聲。
男人坐在火堆旁,看著跳躍的火焰,眼神有些悠遠。他身上的傷疤在火光下若隱若現,新的、舊的,縱橫交錯,無聲地訴說著他不平凡的過往。
蘇婉坐在他對面,正用一把小刀削著一根木棍,準備做個新的攪拌勺。她低著頭,專注的神情被火光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你……”男人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恨我嗎?”
蘇婉削木棍的動作頓住了。她抬起頭,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火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躍,看不清情緒。
“恨你?”蘇婉重復了一遍,語氣帶著一絲玩味,“恨你什么?恨你把我弄到御膳房?恨你把我當成棋子?還是恨你……差點讓我死在冷宮?”
她每說一句,男人的眼神就暗沉一分。
蘇婉卻忽然笑了,那笑容在火光下顯得有些縹緲:“說實話,以前或許有過。但現在……談不上恨了。”
她放下手中的木棍和小刀,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目光平靜地迎上他:“在那個地方,每個人都是棋子,你我都不例外。你所做的,或許在你看來,是權衡利弊下的必然選擇。而我,也只是在盡力活下去而已。”
她的語氣很平淡,沒有怨懟,沒有控訴,就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至于冷宮那次……”蘇婉頓了頓,腦海中閃過林庶人猙獰的臉和那道逼命的烏光,眼神微冷,“那筆賬,我已經親手討回來了。”
男人沉默地聽著,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他預想過她的憤怒、她的指責,甚至她的復仇,卻唯獨沒有想過,她會如此平靜地……釋然?
不,不是釋然。
是一種更超脫的、仿佛站在更高處俯瞰過往的淡漠。
這種淡漠,比恨意更讓他感到一種無形的距離。
“那你……”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干澀,“為何要救我?在江邊,還有在這里。”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疑問。以他們之間那算不上愉快的“過往”,她完全有理由對他置之不理,甚至落井下石。
蘇婉看了他一眼,重新拿起木棍和小刀,一邊繼續削著,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在江邊,是還你浣衣局外那一刀的人情。在這里嘛……”
她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略帶戲謔的弧度:“看你長得還不錯,死了怪可惜的。”
男人:“……”
他完全沒料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調侃,他緊繃的心弦莫名松了一下,隨即又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而且,”蘇婉收斂了笑容,語氣重新變得平淡,“救你,于我而言,不過是順手為之。就像在路上看到一只受傷的野獸,能救則救,無關恩怨,只憑本心。”
野獸?男人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還是第一次被人比作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