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門在身后合攏,最后一絲微弱的光線被徹底吞噬。黑暗像濃稠的墨汁,瞬間將林昭月淹沒。刺骨的寒意從身下冰冷的泥土和腐爛草料中滲透上來,與她體內不斷流失的熱量爭奪著所剩無幾的生機。
劇痛已經不再是尖銳的撕扯,而是化作一種彌漫性的、鈍重的碾磨感,從小腹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撞擊著脆弱的胸腔,提醒她生命正在飛速流逝。身下的血似乎沒有止境,溫熱粘稠,浸透了單薄的中衣,在身下形成一灘不斷擴大、令人絕望的濕濡。
意識在模糊與清醒之間劇烈搖擺。她仿佛又看到了那碗甜膩的燕窩羹,看到了林婉柔那張帶著溫柔假面的臉,聽到了那聲冰冷的“小產”。野種?太子的骨肉怎么會是野種?那個曾在月下對她許下諾言的人,真的相信了那些污穢的流言,默許了這一切的發生嗎?
一股比身體疼痛更甚的絕望攫住了她。不是為這即將終結的生命,而是為那徹頭徹尾的欺騙和背叛。她像個傻子一樣,活在自己編織的錦繡夢里,卻不知身邊最親近的人,早已為她鋪好了黃泉路。
外面隱約傳來更鼓聲,三更了。距離她原本鳳冠霞帔、踏入東宮的時刻,只剩下幾個時辰。而現在,她像一堆被丟棄的垃圾,蜷縮在這骯臟陰冷的角落,等待著死亡的最終降臨。
就在這時,柴房外傳來了壓低的說話聲。是林婉柔,還有另一個她無比熟悉,此刻卻讓她渾身血液都要凍結的男聲——太子蕭景珩!
“……確定不會出差錯?”是太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太子哥哥放心,”林婉柔的聲音依舊柔媚,卻透著十足的把握,“藥量足夠,血也流得差不多了。撐不到天亮,便是華佗再世也救不回來。父親已打點好一切,明日只會傳出林家嫡女福薄,大婚前夜突發急癥‘薨了’的消息。到時候,再由父親上書,陳情妾身與太子哥哥早已兩情相悅,為全姐姐顏面才未曾聲張……這太子妃之位,順理成章便是妾身的了。”
林昭月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停滯了。她拼命咬住下唇,不讓一絲聲音溢出,指甲深深摳進身下的泥土里。原來……原來他都知道!他不僅知道,他還是這場謀殺的同謀!為了那個太子妃之位,為了所謂的皇家顏面,或者,只是為了林婉柔口中那個“兩情相悅”,他就可以如此輕易地舍棄她,舍棄他們可能存在的孩子!
“只是……可惜了那個孩子。”太子的聲音里似乎有那么一絲極淡的惋惜。
林婉柔輕笑一聲,帶著嘲諷:“太子哥哥還真念著那點骨肉?誰知道是不是真的龍種?別忘了上元節那晚,她可是被蕭燼抱回來的。攝政王權勢滔天,誰知道他有沒有……”
“夠了!”太子低聲喝止,語氣中透出煩躁,“事已至此,不必多言。處理干凈,不要留下任何話柄。”
“是。”林婉柔應道,“對了,太子哥哥,那支步搖……”
“一支步搖而已,賞你了。明日,孤會送你更好的。”
腳步聲漸漸遠去,柴房外重歸寂靜。
而柴房內的林昭月,卻如同被投入了冰火兩重天。極致的恨意像野火般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而徹骨的寒冷又讓她渾身顫抖。她之前竟還對他抱有一絲幻想,真是愚蠢透頂!蕭景珩,林婉柔,還有那個默許這一切的父親……他們每一個人,手上都沾著她的血!
恨!滔天的恨意支撐著她幾乎要渙散的意識。她不能就這么死了!她不能讓他們得逞!她要活著,活著看他們遭報應!
求生的本能讓她開始掙扎,試圖挪動身體,哪怕能弄出一點聲響,引起路過的巡夜人的注意也好。可是,失血過多帶來的虛弱讓她連抬起手臂都困難無比。喉嚨里像是被堵住了,只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微弱氣音。
黑暗和寒冷無情地侵蝕著她。意識再次開始模糊,過往的記憶碎片紛至沓來。邊關的風雪,那個玄衣銀甲、眉眼如刀的男人下馬,將溫暖的披風裹住她凍僵的雙手……蕭燼。那個被他們用來構陷她的名字。如今想來,那短暫的接觸,竟比太子這些年虛情假意的溫存,要真實得多。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她意識即將徹底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刻,柴房那破舊的木門,似乎極其輕微地響動了一下。不是開鎖的聲音,更像是……有什么東西從門縫底下極快地塞了進來。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著那個方向望去。黑暗中,似乎有一個小小的、模糊的物件輪廓,靜靜地躺在門口的地上。
那是什么?
然而,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探究了。沉重的眼皮終于無力地合上,最后的感覺,是冰冷的淚水混著血腥味,滑過鬢角,滴落在身下污穢的草堆里。
外面的世界,那場屬于別人的盛大婚禮,即將拉開序幕。而柴房內的生命之火,已然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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