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苑的門在身后輕輕合攏,將外界的喧囂與肅殺隔絕開來。
園內別有洞天。不似王府其他地方的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這里更像是一處精心打理的山野別院。青石板小徑蜿蜒曲折,兩旁遍植梅樹,紅白交錯,疏影橫斜。積雪壓在枝頭,更襯得梅花冰肌玉骨,冷香襲人。園子中央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池水未凍,映著天光云影和岸邊的老梅,靜謐得仿佛時光在此停滯。
林昭月站在入口處,一時間有些恍惚。這幽靜清冷的景致,與她記憶中某個模糊的角落隱隱重合,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感。她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氣,夾雜著冷梅的幽香,竟讓她因緊張而繃緊的心神稍稍松弛了幾分。
她的目光掠過一株株梅樹,最終定格在池塘邊那棵姿態最為虬勁蒼古的白梅樹下。
蕭燼就站在那里。
他沒有穿平日那身象征權勢的玄色蟒袍,只著一件墨青色暗紋常服,外罩一件同色狐裘大氅,身形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孤寂。他背對著她,微微仰頭,望著枝頭簇簇盛放的白梅,一動不動,仿佛已與這梅、這雪、這天地融為一體。
陽光透過稀疏的枝椏,在他肩頭灑下斑駁的光影。有幾片花瓣被風拂落,悄無聲息地飄旋而下,掠過他的發梢、肩頭,最終墜入他腳下的雪地或池水之中。那一瞬間,他身上那股慣有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似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近乎悲傷的寧靜。
林昭月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這樣的蕭燼,是她從未見過的。不再是那個殺伐決斷的攝政王,也不是那個跪地懺悔的罪人,更像是一個……沉浸在往事中的普通男子。
她站在原地,沒有立刻上前,也沒有出聲。一種莫名的情緒攫住了她,讓她不忍打破這片寂靜。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看著雪花和梅花瓣輕輕落在他身上,仿佛在看一幅靜止的、帶著淡淡哀愁的畫卷。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變得緩慢而粘稠。
不知過了多久,蕭燼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存在。他沒有立刻轉身,只是極輕地、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那嘆息聲輕得像一片雪花落地,卻重重地敲在了林昭月的心上。
他終于緩緩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沒有預想中的銳利審視,也沒有刻意的溫柔偽裝。他的眼神很平靜,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水面下卻翻涌著復雜難辨的情緒——有疲憊,有追憶,有一絲小心翼翼的探尋,還有……一種她看不懂的、深藏的痛楚。
他就這樣看著她,隔著幾丈遠的距離,隔著疏落的梅枝,隔著無法逾越的恩怨糾葛。
“你來了。”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久未說話的沙啞,卻異常平和。
林昭月抿了抿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是該像面對攝政王那樣恭敬疏離?還是該像面對仇人那樣冷嘲熱諷?此刻的氛圍,讓她任何一種預設的反應都顯得格格不入。最終,她只是微微頷首,算是應答。
蕭燼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她斗篷上那精致的梅花繡紋上頓了頓,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柔和,但很快便消散了。他移開視線,重新望向那株老梅,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舊事:
“這株玉蝶梅,是母親生前最愛的。她說,梅花香自苦寒來,像極了人生。”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我十歲那年,她病逝前,還特意叮囑我要照看好這片梅園。”
林昭月心中微動。她聽說過關于蕭燼母親的些許傳聞,知道她出身不高,早逝,蕭燼能在皇室傾軋中存活并掌權,與他母親早年的艱辛不無關系。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母親,用這樣一種……近乎傾訴的語氣。
她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寒風拂過,卷起地上的雪沫和落梅,帶來一陣更濃郁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