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和阿七已先一步上岸,正在擰干衣物,警惕地打量四周。這里是一處巨大的地下溶洞,穹頂高懸,鐘乳石倒垂,發(fā)出幽幽磷光。地下河奔流向前,沒入遠處黑暗。空氣潮濕陰冷,帶著濃郁的土腥和礦物氣息。
“暫時安全。”蕭燼低聲道,遞過來一粒藥丸,“驅(qū)寒,穩(wěn)住傷勢。”
林昭月吞下藥丸,一股暖流散開,緩解了部分寒意,但左臂的陰毒刺痛依舊。她靠著一塊巖石喘息,打量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溶洞空曠,回音極大,遠處隱約傳來地下河的轟鳴。
“這是哪里?”阿七擰著頭發(fā)問。
“黑風山北麓,地下暗河‘陰冥河’的上游支流。順流而下,可抵‘鬼哭峽’,那是出黑風山、北上死亡沼澤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第一道險關。”蕭燼攤開那張羊皮地圖,就著鐘乳石的微光指點,“但鬼哭峽地勢險要,多有伏兵。慕容垂雖死,其黨羽和鎮(zhèn)北王府的人,絕不會輕易放我們北上。我們必須另尋他路。”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最終停在“陰冥河”主河道旁一處標記著小小骷髏圖案的區(qū)域:“繞道‘尸骨林’,雖然多行百余里,更為兇險,但或許能避開大部分眼線。”
“尸骨林?”阿七眉頭緊鎖,“可是那片傳說中古戰(zhàn)場遺跡,終年毒瘴彌漫,妖獸橫行,更有前朝遺留的詭異陣法,入者難出的絕地?”
“正是。”蕭燼收起地圖,語氣平淡,“絕地方有一線生機。尋常人不敢入,追兵亦不會料到我們敢走此路。且尸骨林中,生長一種‘腐骨花’,其花粉雖劇毒,但以特殊手法煉制,可暫時壓制‘蝕骨青’之毒,為你多爭取些時日。”他看向林昭月。
林昭月默默點頭。她沒有選擇。尸骨林再險,也比落入追兵手中,或毒發(fā)身亡要強。
三人稍作休整,吃些干糧。林昭月腕上的黑氣已蔓延至肩頸,半張臉都隱隱發(fā)青,呼吸間都帶著一股陰寒之氣。蕭燼再次為她施針,輔以內(nèi)力疏導,勉強將毒性壓回手臂,但誰都看得出,這只是飲鴆止渴。
繼續(xù)上路。沿著陰冥河岸在溶洞中穿行。黑暗中不知時辰,只有地下河永恒的水聲相伴。道路崎嶇濕滑,不時需涉水或攀爬。林昭月體力不支,全憑阿七和蕭燼扶持。蕭燼內(nèi)傷沉重,卻始終走在前方開路,身影在磷光中顯得異常挺拔,也異常孤寂。
途中,他們遭遇了幾次險情。一次是橫渡一處深潭時,水下竄出數(shù)條通體漆黑、口生利齒的怪魚,被阿七的淬毒短刃盡數(shù)斬殺。一次是途經(jīng)一處鐘乳石林,觸動了某種古老的機括,毒箭如雨,蕭燼以劍光織網(wǎng),護住兩人,自己肩頭卻添了一道新傷。還有一次,是誤入一片散發(fā)迷幻香氣的菌類叢林,林昭月險些心神失守,是蕭燼以內(nèi)力震醒她,并找到解毒的苔蘚。
每一次險死還生,都讓林昭月對前路的兇險認識更深,也對身邊兩人的實力和默契有了更直觀的感受。阿七身手詭譎狠辣,對毒物機關頗有研究;蕭燼則淵博如海,似乎對這地底世界的種種危險了如指掌,總能在絕境中找到生路。但他們也都不是鐵打的,傷痕在增加,氣息在變濁。
第五日,他們終于走出了漫長的地下溶洞,從一處隱蔽的瀑布后鉆出,重見天日。眼前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籠罩在灰紫色毒瘴中的詭異森林。樹木形態(tài)扭曲怪誕,枝干漆黑如鐵,葉片稀疏,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灰敗色。地面上堆積著厚厚的、不知是何物的慘白“土壤”,踩上去綿軟而富有彈性,散發(fā)著濃烈的腐朽氣息。林中寂靜得可怕,連一聲鳥鳴蟲唱都無,只有毒瘴流動時發(fā)出的、如同鬼泣般的嘶嘶聲。
尸骨林,到了。
“戴上。”蕭燼取出三枚暗紅色的藥丸,自己服下一顆,遞給林昭月和阿七各一顆,“含在舌下,可抵瘴氣三個時辰。跟緊我,勿踏白骨,勿觸黑藤,勿聞異香。”
三人服下藥丸,一股辛辣炙熱之氣自喉間升起,直沖囟門,頭腦為之一清,那令人煩惡的瘴氣也被隔絕在外。蕭燼拔劍在手,當先踏入林中。阿七護在林昭月身側(cè),短刃出鞘。
一入林中,光線驟然暗淡,灰紫色的瘴氣如活物般纏繞上來,即便含著避瘴丹,也能感到一絲陰冷滑膩的氣息試圖鉆入毛孔。腳下所謂的“土壤”,走近了看,竟是層層疊疊、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各種生物骨骸,有人骨,有獸骨,大多殘缺不全,被歲月和瘴氣侵蝕得酥脆發(fā)白。踩上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更有淡淡的磷火自骨縫中飄出,幽綠詭異。
樹木的形態(tài)越發(fā)扭曲,仿佛垂死掙扎的巨人,枝杈如鬼爪般伸向天空。一些漆黑的藤蔓纏繞在樹干上,無風自動,如同伺機而動的毒蛇。空氣中彌漫著腐臭和某種甜膩的異香,混合著避瘴丹的辛辣,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氣味。
蕭燼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極其謹慎,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阿七則專注于腳下和頭頂,防備可能從骨骸中或樹冠襲來的危險。林昭月強忍著不適和左臂越來越劇烈的脹痛,緊緊跟隨。
行不過里許,前方出現(xiàn)一片較為開闊的洼地。洼地中央,竟生長著一叢極其艷麗、形如骷髏頭般的紫色花朵,花朵中心,有一簇幽幽的藍色火焰跳動。正是蕭燼所說的“腐骨花”。
“在此稍候,我去取花。”蕭燼低聲道,示意兩人躲在一株巨大的、半邊已化為白骨的枯樹后。
他緩步上前,距離腐骨花叢尚有數(shù)丈,便停下腳步,并不靠近,而是從懷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玉笛,湊到唇邊,吹出一段極其古怪、不成曲調(diào)、卻仿佛能牽動人心的詭異音律。
音律響起,那叢腐骨花竟微微顫動起來,花心的藍色火焰跳動得更加劇烈。同時,四周的骨骸堆中,傳來“沙沙”的聲響,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驚醒。
林昭月凝神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只見那些慘白的骨骸縫隙中,鉆出無數(shù)只指甲蓋大小、通體漆黑、背上有著詭異人臉花紋的甲蟲,如同潮水般涌出,向著腐骨花爬去。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花叢下方的泥土翻涌,幾條碗口粗細、布滿環(huán)狀花紋、頭部呈三角、口中滴落粘稠毒液的巨蟒緩緩探出頭來,冰冷的豎瞳死死盯著吹笛的蕭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