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夜奔北疆（第1頁）

燭火在破舊的桌案上跳躍，將林慕舟（孫郎中）清癯而疲憊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推過來的粗布包裹不大，卻沉甸甸的，里面是幾套半新不舊的粗布衣裙、一些散碎銀兩和銅錢，以及一份墨跡猶新、蓋著模糊官印的路引和身份文牒。文牒上的名字，不再是“蘇念柔”，而是一個陌生的“林月娘”，籍貫也改成了北地某處偏遠(yuǎn)村鎮(zhèn)。

“這些衣物和盤纏，足夠你支撐到北疆。”林慕舟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透支后的虛弱，眼神卻異常堅定，“路引和文牒是‘那邊’的人費(fèi)盡周折弄來的，雖非萬全，但足以應(yīng)付尋常盤查。記住，從此刻起，你便是逃難尋親的孤女林月娘，與金陵蘇家、與林昭月，再無半點(diǎn)瓜葛。”

林昭月（林月娘）默默接過包裹，指尖觸到粗布粗糙的紋理和銀兩冰涼的棱角，心中五味雜陳。這輕飄飄的包裹，承載的卻是她斬斷過去、亡命天涯的未來。她將包裹緊緊抱在懷中，如同抱著一塊浮木，目光落在林慕舟臉上，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最終只化作一句嘶啞的詢問：“舅舅……您不與我一同走嗎？”

林慕舟緩緩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難言的痛楚和決絕：“我還不能走。金陵城中，尚有未盡之事，還有……必須守護(hù)的人。慕容垂耳目眾多，我若與你同行，目標(biāo)太大，反而會害了你。”他頓了頓，深深看著林昭月，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囑托的沉重，“昭月，林家……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了。北上之路，兇險萬分，慕容垂的追殺絕不會停止。但你身上，流淌著林家的血，背負(fù)著滿門的血仇！你必須活下去！找到鎮(zhèn)北王舊部，將這份名錄公之于眾！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他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敲在林昭月心上。她看著舅舅眼中那深可見骨的疲憊和隱藏的淚光，知道他所言非虛。他留在金陵，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風(fēng)險遠(yuǎn)勝于她。她用力點(diǎn)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卻倔強(qiáng)地沒有落下：“舅舅放心，昭月……定不辱命！”

林慕舟欣慰地點(diǎn)點(diǎn)頭，從懷中又取出一個更小的、用油布層層包裹的扁平物件，塞到林昭月手中：“這個，你貼身收好，非到萬不得已，絕不可示人。”

林昭月接過，入手冰涼堅硬，隔著油布也能感覺到那熟悉的輪廓和紋路——是那枚慕容徽記鐵片！她愕然抬頭。

“此物關(guān)系重大，或可在關(guān)鍵時刻保你一命，或可助你找到秘庫線索。”林慕舟壓低聲音，神色極其凝重，“但切記，懷璧其罪！若非生死關(guān)頭，絕不可輕易動用！那灰燼和剩余的藥丸，我已替你重新封裝，一并帶著，或許……日后有用。”

他將一切能想到的、能給予的，都交給了她。這份沉甸甸的托付，讓林昭月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卻也激起了她骨子里不屈的韌性。她將鐵片小心翼翼藏入懷中最貼身之處，重重點(diǎn)頭：“我記下了。”

屋內(nèi)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燭火噼啪作響。窗外，夜色濃稠如墨，寒風(fēng)呼嘯，更添幾分離別的凄惶。

“時辰快到了。”林慕舟看了一眼更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接應(yīng)的人就在后巷等候。他們會送你出城，之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他站起身，走到林昭月面前，伸出枯瘦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動作有些僵硬，卻充滿了不舍和囑托，“孩子……保重。”

這一聲“孩子”，讓林昭月強(qiáng)忍的淚水終于決堤。她撲進(jìn)林慕舟懷中，緊緊抱住這個失散多年、剛剛相認(rèn)卻又要分離的唯一血親，哽咽難言。林慕舟身體微微一僵，隨即輕輕回抱住她，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片刻后，林昭月強(qiáng)行壓下翻涌的情緒，抹去眼淚，退后一步，臉上已是一片冰冷的堅毅：“舅舅，你也保重。昭月……走了。”

她不再猶豫，背起包裹，決然轉(zhuǎn)身，推開門，融入了冰冷的夜色中。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那點(diǎn)剛剛凝聚起來的勇氣便會潰散。

老仆早已提著燈籠等在院中，無聲地引著她穿過荒草叢生的后院，來到一扇極其隱蔽、被藤蔓完全覆蓋的小木門前。老仆拉開木門，門外是一條漆黑狹窄、堆滿垃圾的死胡同。胡同盡頭，隱約可見一輛沒有任何標(biāo)識的、破舊的騾車輪廓，車轅上坐著兩個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的漢子。

“姑娘，請。”老仆低聲道，將燈籠遞給她。

林昭月接過燈籠，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邁步踏出了木門。在她踏出的瞬間，身后的木門便悄無聲息地合攏，仿佛從未開啟過。她與金陵、與過去最后的聯(lián)系，在這一刻，徹底切斷。

她快步走向騾車。車夫見她過來，一言不發(fā)，只是微微頷首。另一人跳下車，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示意她上車。車廂內(nèi)狹窄陰暗，散發(fā)著一股牲口和草料混合的氣味。

林昭月鉆入車廂，蜷縮在角落。騾車立刻啟動，沿著迷宮般的小巷，悄無聲息地行駛起來。車輪碾過坑洼不平的路面，發(fā)出單調(diào)的聲響。她掀開車簾一角，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沉睡中的金陵城輪廓，巍峨的城墻、熟悉的街巷、還有遠(yuǎn)處蘇府那片巨大的陰影……一切都在逐漸遠(yuǎn)去。心中沒有逃離險境的喜悅，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茫然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