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蘇玉衡淡淡應(yīng)了一聲,邁步走進(jìn)了房間。李嬤嬤連忙跟上,將燈籠放在桌上,垂手退到一旁。
蘇玉衡在房中唯一的太師椅上坐下,目光再次掃過房間陳設(shè),最后重新落在垂首站立的蘇念柔身上:“你母親……婉容,她……走時(shí)可還安詳?”他問起了母親,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追憶和……悵惘?
蘇念柔心中警鈴大作,這個問題看似尋常,卻暗藏機(jī)鋒!她按照準(zhǔn)備好的說辭,聲音哽咽道:“回表舅,母親……母親是舊疾復(fù)發(fā),去得突然……并未受太多苦楚……臨終前,唯一記掛的,便是讓念柔來金陵……道謝……”她恰到好處地停下,抬起淚光盈盈的眼,飛快地瞥了蘇玉衡一眼,又迅速低下,將一個思念亡母、惶恐不安的孤女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蘇玉衡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太師椅的扶手,看不清神情。“道謝?”他重復(fù)了一遍,語氣微妙。
“是……”蘇念柔怯生生地道,“母親說……年少時(shí)在江南,多蒙……多蒙表舅母照拂,一直心懷感激……只是后來家道中落,音訊漸疏……心中一直有愧……”她將“表舅母”三個字咬得稍重,刻意將感激的對象引向王夫人,而非蘇玉衡本人,這是一種符合“遠(yuǎn)房表親”身份的、謹(jǐn)慎而合理的說法。
蘇玉衡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似乎想從她細(xì)微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蘇念柔死死低著頭,感受著那目光如芒在背。
“過去的事了,不必再提。”良久,蘇玉衡才緩緩道,語氣聽不出情緒,“你既來了,便安心住下。府中規(guī)矩雖多,但只要你安分守己,無人會為難于你。缺什么短什么,跟你舅母說便是。”他頓了頓,話鋒忽然一轉(zhuǎn),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只是,有句話需提醒你。金陵不比江南,水深浪急,尤其這尚書府,更是萬眾矚目之地。你年紀(jì)尚小,又是孤身女子,行事更需謹(jǐn)言慎行,莫要聽信閑言,莫要招惹是非。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有些話,爛在肚子里比說出來安全。可明白?”
這番話,看似關(guān)懷提醒,實(shí)則警告意味十足!他在暗示什么?是讓她不要打聽不該打聽的事?還是……他已經(jīng)對她起了疑心?
蘇念柔心中凜然,連忙躬身道:“念柔明白!定當(dāng)時(shí)刻謹(jǐn)記表舅教誨,絕不敢行差踏錯,給府上添麻煩!”
“明白就好。”蘇玉衡站起身,似乎不打算久留,“天色不早,你好生歇著吧。”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燭火,目光似乎在那跳躍的火苗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李嬤嬤連忙上前提起燈籠引路。
“恭送表舅。”蘇念柔送到門口,福身行禮。
蘇玉衡腳步未停,只是在經(jīng)過她身邊時(shí),極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頓了一下,目光似乎再次掃過她低垂的頭頂,隨即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李嬤嬤緊隨其后,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蘇念柔才緩緩直起身,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關(guān)上房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心臟仍在狂跳。蘇玉衡的這次深夜探訪,時(shí)間、地點(diǎn)、話語,都透著不尋常!他那番警告,絕不僅僅是針對一個投親的孤女!他到底知道了什么?還是在試探什么?
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和搖曳的竹影,心中充滿了更深的疑慮和不安。蘇玉衡這座山,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難測。接近他,取得信任,尋找秘庫線索……這條路,注定布滿荊棘,步步驚心。
而此刻,剛剛離開竹韻軒的蘇玉衡,走在回廊下,臉色在燈籠昏黃的光線下晦暗不明。李嬤嬤小心翼翼跟在身后,大氣不敢出。
走出很遠(yuǎn),蘇玉衡才緩緩?fù)O履_步,望著主院方向隱約的燈火,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被風(fēng)吹散:“像……太像了……尤其是那雙眼睛……”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有追憶,有痛楚,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警惕?
“嬤嬤,”他忽然開口,“看好竹韻軒,一應(yīng)用度按例供給,不得怠慢。但……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她隨意出入內(nèi)院,更不許她接觸……府中舊檔文書。她若有任何異常舉動,立刻報(bào)我。”
“是,老爺,老奴明白。”李嬤嬤躬身應(yīng)道,心頭也是一緊。老爺對這突然冒出來的表小姐,態(tài)度似乎頗為微妙啊……
夜更深了,蘇府高墻內(nèi)的暗流,在無人察覺的角落,悄然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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