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鳳閣的日子,變成了一場漫長而精細的酷刑。每一天,都在嚴嬤嬤冰冷的注視下,被切割成無數個需要模仿的片段。晨起梳妝,用膳儀態,行走步態,甚至午后小憩時倚在窗邊的姿態,都有嚴苛的“規矩”。
林昭月感覺自己像一塊被強行塞進錯誤模具的泥胚,每一個動作都在與這具身體的天然慣性抗爭。她走路時,必須克制林婉柔身體里那種裊娜生姿的本能,努力走出自己前世那種端莊沉穩的步調;她說話時,必須壓下喉間那股天生的嬌柔,讓聲音顯得清亮平和些。每一次模仿成功,嚴嬤嬤臉上不會有贊許,只會淡淡說一句“尚可”;而每一次失敗,戒尺會毫不留情地落下,留下火辣辣的疼痛作為提醒。
蕭燼偶爾會來,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像一道冰冷的影子。他很少說話,只是站在不遠處,用那種審視的、帶著失望和某種偏執期待的目光看著她,看她練習寫字,看她彈琴,看她對著鏡子練習“林昭月式”的、溫婉含蓄的微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壓力。林昭月必須調動全部心力去扮演,生怕露出一絲屬于林婉柔的痕跡,引燃他眼底那看似平靜、實則危險的瘋狂。
這日午后,嚴嬤嬤捧來一個紫檀木匣。打開匣蓋的瞬間,林昭月呼吸一滯。里面靜靜躺著一支白玉響鈴簪,簪頭雕成含苞待放的玉蘭花樣,花蕊處綴著幾顆極小的金鈴,行動間會發出極其清脆細微的聲響。這是她及笄那年,母親特意請京城最好的工匠為她打造的,她極為珍愛,除非重要場合,輕易不戴。
“今日練習佩戴此簪行走坐臥,”嚴嬤嬤將簪子遞過來,語氣毫無波瀾,“先太子妃喜其清音,行動時總會下意識讓鈴聲保持一種特定的韻律,不急不躁。”
林昭月接過簪子,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里。她熟悉這支簪子的每一處細節,熟悉它隨著自己步伐響起的、獨屬于她的節奏。可如今,她要戴著它,用林婉柔的身體,去模仿那種節奏。
她將簪子插入發髻,站起身,在嚴嬤嬤的注視下,開始在內室緩緩踱步。一步,兩步……她努力控制著步幅和身體的擺動,試圖讓那鈴聲聽起來從容不迫。可這身體似乎有自己的記憶,步伐總是不自覺地帶著一絲搖曳,那鈴聲便時而急促,時而斷續,怎么也找不到記憶中那種圓融和諧的韻律。
“不對。”嚴嬤嬤的聲音再次響起,“鈴聲浮躁,心不靜。”
林昭月停下腳步,胸口微微起伏。不是心不靜,是這身體不聽使喚!一種難以言喻的焦躁和屈辱感涌上心頭。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嘗試,更加刻意地控制著肌肉,幾乎到了僵硬的地步。
就在這時,蕭燼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他今日似乎心情更糟,眉宇間凝著一層化不開的陰郁,周身的氣壓低得讓人窒息。他沒有走進來,只是靠在門框上,沉默地看著她笨拙的表演。
他的目光像是有重量,壓得林昭月幾乎喘不過氣。越是想做好,就越是慌亂。一步踏出,腳下一滑,身體猛地一個趔趄!
“叮鈴——哐當!”
發髻上的玉簪被她慌亂中抬手扶墻的動作帶落,摔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發出一聲脆響。那朵精致的玉蘭花,從中間斷裂開來,幾顆小金鈴滾落四處,瞬間失了聲息。
時間仿佛凝固了。
林昭月僵在原地,看著地上那斷成兩截的簪子,臉色煞白。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念想之一……雖然此刻是以“林婉柔”的身份看著它摔碎,但靈魂深處的痛惜和恐慌卻真實無比。
嚴嬤嬤倒吸一口冷氣,立刻跪伏在地:“老奴失職!請王爺恕罪!”
蕭燼的目光從地上的碎玉,緩緩移到林昭月毫無血色的臉上。他沒有理會嚴嬤嬤,一步步走了過來,靴底踩在地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他蹲下身,撿起那兩截斷簪,放在掌心看了看。然后,他抬起頭,看向林昭月,眼神幽深得不見底。
“你好像,”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致命的危險氣息,“很害怕?”
林昭月心臟狂跳,幾乎要沖出喉嚨。她強迫自己鎮定,垂下眼,用林婉柔那慣有的、帶著哭腔的顫抖聲音回答:“王……王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這簪子太珍貴了……”
“珍貴?”蕭燼重復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啊,這是她的心愛之物。你把它摔碎了。”
他站起身,將碎簪隨手扔在旁邊的茶幾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然后,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林昭月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覺得骨頭都要被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