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日,對林昭月(林月娘)而言,是比在黑風山亡命奔逃更加煎熬的、近乎凝固的等待。她如同困在蛛網中心的飛蛾,被無形的焦灼和恐懼層層包裹,動彈不得。棲身的“悅來客棧”那間陰冷潮濕的客房,成了她暫時的囚籠。白日,她不敢出門,只能蜷縮在冰冷的床板上,豎起耳朵捕捉著窗外街市傳來的每一絲聲響,試圖從中分辨出關于王府、關于那位穆老先生的蛛絲馬跡,卻一無所獲。夜晚,她更是難以入眠,寒風的呼嘯、遠處隱約的梆子聲、乃至隔壁房客的囈語,都讓她心驚肉跳,生怕下一刻房門就會被兇神惡煞的追兵踹開。
懷中的玄鐵令牌冰冷刺骨,時刻提醒著她此行的目的和肩上沉甸甸的性命。灰衣人奄奄一息的模樣,何伯絕望的眼神,如同夢魘般反復出現,啃噬著她的心神。她將那幾滴珍貴的火狐貍血用油紙層層包裹,貼身藏在最隱秘處,那是她唯一的、渺茫的希望火種。
每一口冰冷的干糧,每一碗寡淡的冷水,都如同嚼蠟。她強迫自己咽下,維持著體力。背上的鞭傷在陰冷的環境中隱隱作痛,提醒著她一路走來的艱險。她反復摩挲著袖中那枚磨得鋒利的銀簪碎片,這是她最后的武器,也是她與過往血腥記憶唯一的聯系。
終于,到了第三日。天色未亮,林昭月便已起身。她用冰冷的雪水擦了把臉,刺骨的寒意讓她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她換上一身相對干凈、卻依舊樸素的粗布衣裙,將頭發仔細挽成一個最簡單的婦人髻,用灰土稍稍掩蓋了過于蒼白的臉色,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尋常的、為生計所迫的貧家女子。
她將玄鐵令牌和火狐貍血謹慎藏好,只帶了少許銅錢和那枚銀簪碎片,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客房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清晨的王城,籠罩在灰蒙蒙的霧靄和未散的寒意中,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早起的販夫和清掃積雪的雜役。她拉低兜帽,混入稀稀拉拉的人流,按照那仆役模糊的指點,向著王府后角門西邊的方向走去。
越往西走,街巷越發偏僻破敗,房屋低矮,污水橫流,空氣中彌漫著貧民區特有的、混合著煤灰、腐爛食物和牲畜糞便的酸臭氣味。與她之前經過的、相對整齊的城區截然不同。這里仿佛是王城光鮮表皮下的另一面,陰暗,混亂,藏污納垢。
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那位穆老先生,王府的貴客,怎會來這種地方診脈?是那仆役信口胡謅?還是……此地另有玄機?
她放慢腳步,更加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終于,在一條堆滿垃圾、幾乎無人行走的死胡同盡頭,她看到了一間門面極其破舊、招牌歪斜、字跡斑駁難辨的鋪子——“濟安堂”。鋪門緊閉,窗紙破損,門前石階布滿青苔,透著一股年久失修的荒涼死寂。這與她想象中的、能與王府扯上關系的藥鋪相去甚遠,反倒更像一處早已廢棄的兇宅。
一絲強烈的不安攫住了林昭月。她停在巷口,遠遠觀察。鋪子周圍不見人影,連一只野貓都沒有,安靜得可怕。是陷阱嗎?慕容垂的人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等她自投羅網?還是那仆役故意指錯路,戲耍于她?
正當她猶豫不決之際,一陣極輕微的、帶著藥味的咳嗽聲,忽然從鋪子旁邊的窄巷陰影中傳來!林昭月渾身一僵,猛地縮身躲到一堵殘墻之后,屏住呼吸。
只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棉袍、身形佝僂、頭發花白、提著一個小小藥箱的老者,步履蹣跚地從窄巷中走出,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番,才顫巍巍地掏出鑰匙,打開了濟安堂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閃身而入。
是他?!穆老先生?!林昭月心臟狂跳!雖然只看清一個側影和背影,但那種久居人上、即便刻意低調也難以完全掩飾的氣度,以及那與這破敗環境格格不入的、帶著書卷氣的沉穩,讓她幾乎可以肯定!他果然來了!而且,是微服獨行!
機會稍縱即逝!不能再猶豫了!
林昭月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臟,整理了一下衣衫,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自然,然后快步走出藏身處,向著濟安堂走去。
她推開虛掩的店門,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混合著霉味、塵土和無數種陳年草藥腐敗氣味的怪味撲面而來,嗆得她幾乎窒息。店內光線極其昏暗,只有柜臺上一盞如豆的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四壁是頂到天花板的藥柜,抽屜上的標簽早已模糊不清,積著厚厚的灰塵。地上堆滿了雜物和散落的干枯藥草。整個藥鋪,死氣沉沉,毫無生氣。
那灰袍老者正背對著她,在柜臺后摸索著什么,聽到開門聲,動作微微一頓,卻沒有立刻回頭。
“請……請問是穆先生嗎?”林昭月穩住心神,上前一步,福了福身,用刻意偽裝的、帶著怯懦和焦急的聲音問道。
老者緩緩轉過身。燈光下,露出一張布滿深深皺紋、卻眉目清癯、眼神異常平靜深邃的臉。他的目光落在林昭月身上,平靜無波,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來,淡淡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姑娘找錯人了吧?老朽姓李,是這藥鋪的掌柜。這里沒有什么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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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月心中凜然,對方果然謹慎!她連忙按照想好的說辭,臉上擠出幾分凄惶:“李……李掌柜恕罪!是……是小女子唐突了。小女子是受家中長輩所托,前來尋一位姓穆的故人,有十萬火急之事相求!聽聞穆先生偶爾會來此……故此冒昧前來等候。”她一邊說,一邊暗暗觀察老者的神色。
老者(穆先生)眼神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依舊面無表情:“姑娘怕是聽信了訛傳。老朽在此行醫數十載,從未見過什么姓穆的貴人。姑娘請回吧。”他揮了揮手,示意送客,轉身繼續整理柜臺上的雜物,態度冷淡疏離。
碰了個軟釘子!林昭月心中焦急,知道若就此離去,再想接近此人難如登天。她心一橫,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卻清晰地說道:“先生!晚輩并非無故叨擾!實在是性命攸關!江南林家遺孤林昭月,攜母親林婉柔遺物,有要事求見鎮北王!求先生成全!”她冒險報出了真實姓名和母親名諱,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引起對方重視的籌碼!
“林婉柔”三個字出口的瞬間,穆先生整理雜物的手猛地一頓!雖然他背對著林昭月,看不到表情,但那一瞬間身體的僵硬,卻沒有逃過林昭月敏銳的眼睛!
有戲!他果然知道母親!
穆先生緩緩轉過身,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色似乎更蒼白了幾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震驚,有追憶,有痛楚,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銳利審視!他死死盯著林昭月,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你說你是誰?林婉柔……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