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風雪孤注(第1頁)
木門在身后合攏,隔絕了何伯沉重的腳步聲,卻將更刺骨的寒意和沉甸甸的抉擇,死死壓在了林昭月(林月娘)的心頭。她僵立在冰冷的屋子中央,窗外風雪呼嘯,如同萬千冤魂的哭嚎,撕扯著她本就緊繃的神經。何伯最后那句話,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進她的靈魂——“主上……撐不了太久了。”
灰衣人危在旦夕。唯一的生機,系于那遙不可及、深似龍潭的鎮北王府,系于那虛無縹緲的“九轉還魂丹”。而叩開那扇門的鑰匙,何伯言下之意,竟是她自己。
為什么是她?因為她是林家遺孤?因為灰衣人拼死護送她北上本就意在鎮北王府?還是……這背后有她不知道的、更深層的牽連?慕容垂的陰影,舅舅林慕舟的囑托,母親血帕的秘密,灰衣人謎一般的身份與舍身相護……無數線索如同亂麻,纏成一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死結,而鎮北王府,似乎是唯一可能解開這個結的地方。
去,前途未卜,吉兇難料,可能是自投羅網,也可能是羊入虎口。不去,灰衣人必死無疑。那個一次次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此刻正因她尋回的“解藥”而在鬼門關前掙扎的人,她怎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去?
恩與仇,情與債,生與死,如同一架巨大的、冰冷的天平,在她心中劇烈搖擺。她緩緩走到窗邊,伸出顫抖的手,接住幾片從窗縫鉆入的、冰冷的雪花。雪花在她掌心迅速融化,留下刺骨的涼意,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她想起冰河之中,他滾燙的血滴落在她臉上的灼熱;想起地牢之內,他擋在她身前時決絕的背影;想起黑風山崖,他昏迷前那句嘶啞的“走啊”……這些畫面,比慕容垂的猙獰、蘇府的虛偽、世道的冰冷,更加清晰地刻在她心底。她欠他的,不止一條命,是一份沉甸甸的、無法用言語衡量的債。
復仇的路很長,但救命,就在眼前。
良久,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霉味的空氣,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徹底凍結、碾碎,化作一種近乎瘋狂的堅定。她轉身,走到門邊,猛地拉開了房門。
何伯并未走遠,就站在院中廊下,任憑風雪吹打著他花白的須發,佝僂的背影在風雪中顯得異常蒼涼孤寂。聽到開門聲,他緩緩轉過身,昏黃的目光落在林昭月臉上,那目光中帶著一種早已料定的、混合著疲憊、欣慰與更深憂慮的復雜情緒。
“我去。”林昭月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平靜,平靜得如同暴風雪前的死寂,“告訴我,該怎么做。”
何伯深深地看著她,仿佛要透過她平靜的外表,看穿她內里洶涌的波瀾。半晌,他才緩緩點頭,聲音沙啞:“姑娘……想清楚了?鎮北王府,非同小可。王府規矩森嚴,守衛如林,王爺……更是心思難測。此去,無異于獨闖龍潭。”
“想清楚了。”林昭月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縮,“告訴我路線,還有……我該以何種身份,去求那顆救命的丹藥。”
何伯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枚用油布包裹的、觸手冰涼的玄鐵令牌,令牌樣式古樸,正面刻著一只睥睨的狼頭,背面是一個模糊的“北”字印記。他將令牌鄭重地放入林昭月手中:“這是主上早年所得的一枚信物,或許……能在關鍵時刻,讓你見到該見的人。但切記,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示人,以免引來殺身之禍。”
他頓了頓,繼續道:“從此地向北,沿官道疾行三日,可見北疆第一雄關——鎮北關。過關后,再行一日,便是鎮北王城。王府位于王城正中。你……可自稱是江南林氏孤女,攜故人信物,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王府長史,或……若能得見王爺身邊那位姓穆的老先生,或許有一線希望。”他的話語謹慎而模糊,顯然對鎮北王府內部也知之有限,且充滿忌憚。
江南林氏孤女……故人信物……穆老先生……林昭月默默記下這些關鍵詞,將令牌貼身藏好,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
“此去路途遙遠,關卡重重,追兵未必已退。姑娘……”何伯看著她單薄的身子和蒼白的臉,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從懷中又取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和一小包干糧,“這些你帶上。馬廄里有一匹腳力尚可的瘦馬,你騎去吧。記住,一路之上,莫信他人,莫管閑事,遇卡盤查,盡量低調,一切以抵達王府為要!主上的性命……就托付給姑娘了!”他聲音哽咽,對著林昭月,深深一揖。
林昭月側身避開,沒有接那錢袋,只拿了干糧:“錢財外露,反招禍端。干糧我帶著,馬我騎走。何伯,你們……保重。等我回來。”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她不再多言,轉身走向馬廄。那匹所謂的“瘦馬”,其實骨架高大,只是有些瘦削,眼神卻帶著野性難馴的警惕。林昭月深吸一口氣,撫摸著馬頸,低聲道:“馬兒,辛苦你,帶我去北疆。”她翻身上馬,動作因背傷而略顯僵硬,卻異常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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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抖韁繩,瘦馬打了個響鼻,揚蹄沖出了院門,一頭扎進了漫天風雪之中。
何伯站在院門口,望著那一人一馬迅速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盡頭,佝僂的身影在風雪中久久佇立,直到徹底看不見蹤影,才發出一聲長長的、沉重的嘆息,轉身蹣跚著走向灰衣人所在的屋子。屋內,壓抑的咳嗽聲和血腥氣,依舊濃得化不開。
林昭月伏在馬背上,任由冰冷的雪粒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臉上、身上。單薄的衣衫根本無法抵御這北地的酷寒,很快便被凍透,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但她緊緊咬著牙關,將身體盡可能壓低,減少風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向北!再快一點!
官道早已被積雪覆蓋,難以辨認,只能憑著大致方向和偶爾出現的、被雪半掩的路碑艱難前行。風雪迷眼,四野茫茫,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這一人一馬,在無盡的白色荒漠中掙扎前行。饑餓、寒冷、疲憊、傷痛,如同附骨之疽,不斷侵蝕著她的意志和體力。背上的鞭傷在顛簸中再次裂開,鮮血浸濕了衣衫,很快凍成硬痂,帶來鉆心的疼痛。
她不敢停歇,餓了就啃幾口凍硬的干糧,渴了就抓一把雪塞入口中。夜幕降臨,風雪更疾,她只能找個背風的巖石凹陷或枯樹林,下馬蜷縮片刻,抱著馬頸汲取一點可憐的溫暖,不敢深睡,時刻警惕著可能出現的野獸或追兵。
第二天午后,途經一處簡陋的茶棚歇腳時,她聽到幾個行商模樣的路人壓低聲音交談:
“聽說了嗎?前兩天黑風山那邊出事了!一伙馬匪被人端了窩,死傷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