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拍打著舢板,發出單調而壓抑的嘩嘩聲,融入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嗚咽的夜風。小舟如同一片枯葉,在墨色的江面上隨波逐流,駛向未知的北方。林昭月(林月娘)蜷縮在低矮的船艙底部,單薄的粗布衣裙難以抵御河上刺骨的濕寒,牙齒不受控制地輕輕打顫。她緊緊抱著那個裝著全部家當的粗布包裹,懷中那卷絹帛和鐵片冰冷堅硬,硌得她心口生疼。
船頭的蓑衣船夫如同沉默的石像,只有偶爾調整方向時,長篙破開水面的輕微聲響,才證明他是一個活物。他不言不語,甚至不曾回頭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運送的貨物。這種徹底的隔絕和未知,比直面刀劍更讓人心慌。
舅舅林慕舟最后那聲“保重”猶在耳邊,帶著血親間難以割舍的牽掛和沉重的托付。金陵城的輪廓早已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連同那座吃人的蘇府、那些虛偽的面孔、還有……那個她恨了十年,如今卻心境復雜的蕭燼。一切過往,都被這滔滔江水無情地割斷。前路只剩茫茫黑夜和凜冽寒風。
她不知道這船夫是誰的人,是舅舅安排的?還是云先生麾下?他們要帶她去找誰?北疆萬里,鎮北王舊部又在何處?這一切都如同眼前的夜色,深不見底。她只能被動地隨著這小舟,漂向命運指引的方向。
時間在死寂的航行中緩慢流逝。天色漸明,但江上霧氣彌漫,視野依舊模糊。兩岸是荒蕪的灘涂和模糊的遠山輪廓,不見人煙,只有偶爾掠過的水鳥發出凄厲的鳴叫,更添幾分蒼涼。
船夫終于有了動作。他停下船,從艙板下取出一個油紙包,默默遞給林昭月。里面是幾個冰冷的粗面餅子和一塊咸菜。林昭月道了聲謝,接過食物,小口啃噬著。餅子粗糙噎人,咸菜齁咸,但她強迫自己咽下。她需要體力,必須活下去。
“還有幾日水路?”她試探著問道,聲音在晨風中有些破碎。
船夫頭也不回,聲音沙啞平淡,聽不出情緒:“看天。順利的話,三四日到淮安渡口換大船。”
淮安……那是南北漕運樞紐,龍蛇混雜之地。到了那里,才算真正踏上北上的路途,也意味著風險將成倍增加。慕容垂的爪牙,絕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不再多問,默默吃完干糧,將油紙仔細折好收起來。她靠在船舷上,望著渾濁的江水和霧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空茫。復仇的火焰在心底燃燒,但前路的渺茫和孤身一人的無助,卻像冰冷的江水,不斷試圖將那火焰澆熄。
她必須想辦法盡快恢復體力,并熟悉周圍環境。她開始暗中觀察船夫的動作、江流的走向、兩岸的地形特征,默默記在心中。同時,她也將包裹中的物品再次清點整理,將銀兩分開放置,檢查路引文牒是否完好。那卷絹帛被她用油布反復包裹,貼身藏好。鐵片則塞入鞋底的夾層。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白日航行相對平靜,除了偶爾遇見的運貨商船或打漁扁舟,并無異常。但林昭月的心始終懸著,不敢有絲毫松懈。她深知,慕容垂勢力龐大,眼線遍布水路陸路,追兵隨時可能出現。
果然,擔憂成了現實。
次日黃昏,小舟正行駛在一段相對狹窄的江道中,兩岸山勢陡峭,林木幽深。前方江面轉彎處,突然出現了兩艘快船,船頭插著官府的旗幟,正攔在江心,似乎是在設卡盤查!
“停船!接受檢查!”船上傳來官兵粗魯的呼喝聲。
林昭月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是沖她來的嗎?!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的銀簪,全身緊繃!
船夫動作微微一滯,但并未慌亂。他緩緩將船靠向岸邊,同時壓低斗笠,遮住大半張臉。
官兵的快船迅速靠攏,幾名持刀挎弓的兵卒跳上舢板,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船夫和林昭月。
“從哪里來?到哪里去?路引文牒拿出來!”為首的隊長厲聲喝道。
船夫默默遞上自己的船引。林昭月強作鎮定,從包裹中取出那份“林月娘”的路引和文牒,雙手奉上,低眉順眼道:“軍爺,民女是從滁州來,欲往北地投親。”
隊正接過文牒,仔細查驗,又上下打量著林昭月,見她衣衫樸素,面容憔悴,確實像個逃難的孤女,眼神中的懷疑稍減,但依舊盤問道:“投親?投什么親?在北地何處?”
“投……投奔遠房的表叔,在……在幽州一帶做些小生意,具體地址……民女也不甚清楚,只知大概方向。”林昭月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說辭,聲音帶著怯懦和不確定。
“幽州?”隊正皺了皺眉,如今北疆不寧,去那邊投親的可不多見。他又看向船夫:“你是她什么人?”
“順路捎帶的客。”船夫沙啞地回答,言簡意賅。
隊正將文牒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印章、日期似乎并無破綻。他又看了看這艘寒酸的小船和船上簡陋的行李,不像是能藏匿要犯的樣子。但上頭嚴令盤查所有北上的年輕女子,他不敢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