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三,清溪縣迎來入冬后第一場雪。
金氏商行總賬房里,炭火勉強燒著,唐成裹著一件漏風的破棉襖,縮在賬冊堆積如山的角落里,右手執筆,左手按著算盤,手指凍得通紅。
“唐成!今日的進出賬核完了沒有?”管家金福從門外探進半個身子,冷著臉說,“公子說了,這批臘月貨的賬目,最遲明日午時要交。核不完,這個月工錢扣一半!”
唐成慌忙起身,弓著腰賠笑:“福管家放心,小的正加緊算著呢。您看,手都沒停過。”
金福瞥了他一眼,視線在簡陋的賬桌上掃過,冷哼一聲:“動作快點!公子養你們不是吃閑飯的?!闭f完背著手踱步離開,嘴里還嘟囔著,“一個月五百文錢還磨蹭…”
腳步聲漸遠,唐成臉上的諂笑瞬間消失,眼中閃過冰冷的恨意。
他緩緩坐下,從最底下抽出一本藍皮賬冊——那是金燦燦親自交代“不必入總賬”的私簿。賬房外雪花飄落,屋內寒氣逼人。唐成的筆尖在宣紙上快速移動,卻不是核賬,而是將一行行隱秘記錄謄抄到袖中藏著的棉紙本上。
“十月十七,南洋丁香三十箱,走漕幫丙字碼頭,通關費二百兩,實逃稅一千八百兩…”
“十一月廿三,仿官窯青瓷五十件,送臨安周府,標價三千兩,成本不過百兩…”
每抄一筆,唐成的牙關就咬緊一分。他在金氏商行當了三個月賬房先生,每月工錢五百文,還不夠金燦燦在醉仙樓喝一壺酒。而這本私簿上,隨便一筆走私利潤,就夠他掙幾百年。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賬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吳陽縮著脖子進來,手里拎著個破布包,里面是兩個冷硬的雜面饃。他搓著手走到炭盆邊——盆里只剩幾塊將熄的炭。
“唐兄,吃飯了。”吳陽遞過一個饃,壓低聲音,“唐世唐呢?”
唐成使了個眼色,兩人挪到最里間的書架后。這里堆著陳年舊賬,灰塵撲面。
“他去醉仙樓送賬本了?!碧瞥蓮膽阎刑统雒藜埍荆阶钚乱豁摚叭龡l黑線都摸清了。香料走私、假官窯、私鹽,每條都是殺頭的罪?!?/p>
吳陽接過本子,就著昏暗的光線細看,呼吸漸漸粗重:“好家伙…光逃稅這一項,就夠砍十次頭了?!?/p>
“不止。”唐成指著最后幾行,“金燦燦最近在搭遼國線——走私戰馬。預付了五千兩定金,下月初交貨。”
吳陽倒吸一口涼氣,雜面饃差點掉地上:“走私軍馬?他真敢!”
“有什么不敢的?”唐成冷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破棉襖,“他一件斗篷五十兩,咱們仨一年工錢加起來才十八兩。他在醉仙樓宴請皇商,一桌八十兩,夠咱們掙十三年?!?/p>
兩人沉默了片刻,只能聽見窗外風雪聲。
“唐兄,”吳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咱們真要這么干?萬一…”
“沒有萬一?!碧瞥傻穆曇舯?,“你知道金燦燦這三個月走私賺了多少?五萬兩!他分給咱們多少?每月五百文,還要被他當狗一樣呼來喝去?!?/p>
他從懷里摸出三個銅板,攤在掌心:“這是我今天身上所有的錢。五百文月錢,扣掉房租二百文,吃飯三百文,還剩什么?吳兄,咱們快三十了,連娶媳婦的錢都攢不下?!?/p>
吳陽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正說著,門又被推開。唐世唐裹著一身寒氣進來,抖落滿身雪花。他身上穿著件半舊的夾襖,比唐成二人的好些,但也打了補丁。
“凍死我了!”唐世唐沖到炭盆邊,發現炭已燒盡,氣得踢了一腳,“連炭都舍不得多給!”
“醉仙樓的賬送去了?”唐成問。
唐世唐從懷里掏出兩個冷包子——是金燦燦宴席上剩下的。“送去了。你們是沒看見,那桌菜…紅燒蹄髈、清蒸鱸魚、燕窩羹…剩下的都比咱們過年吃得好。”
他把包子分給二人,壓低聲音:“金燦燦讓我傳話,明日卯時三刻,碼頭廢倉接一批‘特殊貨’?!?/p>
“什么貨?”吳陽警覺。
唐世唐做了個噤聲手勢,指了指北邊:“遼國來的,裝茶葉箱子里。金燦燦說了,這批貨值萬兩,出了岔子,咱們仨的腦袋加一起都不夠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