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庭的到來,仿佛在清溪縣衙這潭死水里投下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漣漪蕩開,首先遭殃的,便是吳良本已干癟的荷包。
這位立志吃皇糧的堂弟,果然非池中之物。入住縣衙次日,他便主動攬下了協(xié)助管理衙內(nèi)庶務(wù)的活兒。美其名曰:為堂兄分憂,從小事做起。
他的手段,堪稱驚天地泣鬼神。
第一把火,便燒向了眾人的伙食。
這日午膳時分,吳良看著桌上清可見底的米粥,以及那碟子明顯數(shù)量銳減、咸得發(fā)苦的醬瓜,眉頭擰成了疙瘩。廚娘呢?今日這飯菜。。。。。。是預(yù)備喂鳥么?
吳庭笑瞇瞇地湊上前,尖細(xì)的嗓音帶著十足的誠懇:堂兄,此言差矣。圣人云,儉以養(yǎng)德。小弟觀堂兄與諸位兄臺近日面色紅潤,想必是此前飲食過于油膩所致。這清粥小菜,正可滌蕩腸胃,于養(yǎng)生大有裨益。再者,他聲音壓低,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衙內(nèi)用度緊張,能省則省,這省下的每一文錢,都是將來東山再起的資本??!
唐成舀了一勺幾乎能數(shù)清米粒的粥,嘆道:吳賢弟此言,深得我心??诟怪钍悄p意志。吾等正當(dāng)臥薪嘗膽之時,豈能耽于享樂?說罷,竟一臉肅穆地小口啜飲起來,仿佛喝的是什么瓊漿玉液。
金燦燦看著那碟子黑乎乎的醬瓜,毫無食欲,哭喪著臉:庭弟,這。。。。。。這瓜也太咸了,齁嗓子。
吳庭面不改色:金兄,咸方能下飯。吃得咸,力氣足。您想,往日里大魚大肉,耗費多少銀錢?如今這一碟醬瓜,足以讓三位兄長佐餐數(shù)日,此乃可持續(xù)之道也。他竟自己造起詞來。
吳良被他一番歪理堵得說不出話,只得悶頭喝粥,心里把那東山再起四字嚼了又嚼,總覺得不是滋味。
這伙食上的克扣尚在其次,吳庭那無孔不入的很快蔓延到了方方面面。
衙役們辦公用的燈油,被他嚴(yán)格限定份量,入夜后大堂常常黑燈瞎火,老衙役們不得不摸黑整理文書,差點把歸檔的卷宗當(dāng)成廢紙引了火。
就連吳良書房里的筆墨用度,也遭了殃。上好的宣紙被換成了粗糙的草紙,吳良提筆一寫,墨跡暈開一大片,好好一份公文弄得像孩童的涂鴉。吳庭卻振振有詞:堂兄,公文重在內(nèi)容,不在形式。用這草紙,更顯我等務(wù)實清廉之風(fēng)。
最讓吳良憋悶的是,吳庭將省下的微薄銀錢,竟都換成了時新的絹花、上等的胭脂,或是街口李記鋪子的精致點心,一股腦兒地送到柳蕓娘面前。
堂嫂日夜操勞,打理家務(wù),最是辛苦。小弟無能,只能略盡心意,望堂嫂莫要嫌棄。吳庭躬身奉上禮物,臉上是十足的恭敬與孺慕。
柳蕓娘初時推拒,但架不住吳庭日日如此,言辭又極盡懇切。今日說堂嫂容顏若是不加保養(yǎng),乃是堂兄之過,明日道此點心乃清溪一絕,唯堂嫂這般人物方配享用。久而久之,柳蕓娘雖知他行為有些古怪,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些東西確實送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對吳庭的觀感,不免又好了幾分,偶爾在吳良面前,還會替這個的堂弟分說幾句。
這一日,吳良因公文用紙?zhí)?,被前來巡查的州府小吏暗中譏笑了一番,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后堂。恰看見吳庭正指揮著兩個雜役,將一盆長得歪歪扭扭的羅漢松往院里搬。
這是作甚?吳良沒好氣地問。
吳庭笑著迎上來:堂兄回來了?小弟見這后堂過于空曠,缺乏生氣,特尋來此松。此松形態(tài)奇崛,正合堂兄如今臥薪嘗膽之志,可時時警醒,激勵我等奮發(fā)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