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站下班后的寂靜,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李計劃牢牢罩住。他沒有開大燈,只留了角落里一盞昏暗的工作燈,光線勉強勾勒出貨架和包裹模糊的輪廓。空氣里還殘留著白天人來人往的塵土味和膠帶的氣息。
他癱坐在辦公桌后的破舊轉椅里,腳翹在桌沿,鞋底沾著的泥塊掉落在攤開的快遞單上。手里夾著的煙已經燒到了盡頭,長長的煙灰顫巍巍地懸著,他卻渾然不覺。
腦子里像有兩個人在吵架,聲音尖銳,攪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一個聲音是蘭蘭的,帶著哭腔和不滿:“李計劃,你還要我等多久?我跟你三年了!最好的年紀都給了你!你答應過我的!你是不是舍不得她?你是不是后悔了?”
另一個聲音,卻是朵朵在衛生院里,虛弱又依賴的那聲“爸爸”,還有楊淑婷趴在病床邊,那個單薄而疲憊的背影。
他猛地吸了口煙,才發現煙已經滅了。他煩躁地把煙屁股摁滅在早已堆滿的煙灰缸里。
后悔嗎?
他問自己。
和楊淑婷,早就沒話說了。每次通話,除了孩子,就是錢。她抱怨累,抱怨錢不夠花,抱怨他不回家。他聽著也煩。在珠州那會兒,一個人住在集體宿舍,晚上冷得要命,連口熱水都難喝上。給楊淑婷打電話,想聽句軟和話,她卻總是在忙,要么就是在哄朵朵睡覺,語氣里透著不耐煩。
那時候,他覺得這個家,離他太遠了。遠得只剩下責任,沒了溫度。
后來遇到蘭蘭。她年輕,活潑,會撒嬌,看他累了會給他捏肩膀,會笨手笨腳地給他煮碗面,雖然總是咸了或者淡了。在她這里,他感覺自己還是個被需要的男人,而不只是個賺錢養家的機器。
可是……
他眼前又閃過父親蹲在老家門檻上抽悶煙的樣子,母親抱著朵朵的小棉襖抹眼淚的樣子。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就盼著兒女安穩。要是知道他鬧離婚,還在外面有人,怕是……
還有朵朵。他的小朵朵。才六歲。真要讓她在單親家庭里長大?或者,讓她叫別人爸爸?想到劉剛那張帶著悍氣的臉,以后可能要抱著他的女兒,李計劃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剜了一下,又酸又痛。
他算什么父親?
“操!”他低罵一聲,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煙灰缸跳了一下。
他想起回城前那天晚上,在衛生院外面,母親拉著他,欲言又止:“計劃啊……兩口子過日子,沒有不磕碰的……朵朵還小……”
他知道母親想說什么。她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不忍心戳破。
責任。這兩個字像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對父母的責任,對女兒的責任,甚至……對那個早已同床異夢的妻子的責任。
可另一邊,是蘭蘭的青春,是她這三年的陪伴,還有他自己那顆渴望溫暖、不甘心就這么在無望婚姻里沉淪的心。
離?怎么離?跟楊淑婷張口說“我們離婚吧,我要跟別人過了”?他幾乎能想象楊淑婷會是什么反應。她或許不會大哭大鬧,但那種冰冷的、帶著恨意的眼神,他受不了。而且,朵朵怎么辦?法院會把孩子判給誰?他跟蘭蘭,真的能照顧好朵朵嗎?蘭蘭自己還是個孩子心性。
不離?就這么拖著?蘭蘭那邊已經快壓不住了。王東強像條嗅到腥味的鯊魚,圍著打轉。他看得出來,蘭蘭的心已經活了。他再不給她個交代,她遲早會走。到時候,他雞飛蛋打,里外不是人。
他李計劃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優柔寡斷,這么窩囊了?
以前在村里,他是最能干的小伙子;剛來琛州送快遞,他也是最能吃苦的那個,風里雨里,從不喊累。怎么現在,把自己活成了這副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