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淑婷把朵朵哄睡時,孩子還攥著她的衣角,小眉頭皺著,像是還在怕剛才的鞭炮聲。她坐在炕沿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摸了摸朵朵柔軟的頭發,指尖突然頓住——這畫面,像極了二十年前新婚夜,李計劃給她捋頭發時的感覺。
那天是開春的頭個好天,沒下雪,風卻還帶著涼。她穿著紅棉襖,蓋著紅蓋頭,坐在拖拉機的車斗里,晃得骨頭都疼。李計劃騎著借來的二八大杠,跟在拖拉機旁邊跑,時不時抬頭喊:“坐穩點,快到了!”聲音里的慌,隔著蓋頭都能聽出來。
拜堂是在李家的小院里,搭了個簡易的紅布棚,親戚們擠在棚下,笑鬧聲能掀了頂。司儀喊“夫妻對拜”時,她低著頭,沒注意腳下,一腳踩在李計劃的黑布鞋上——“咔嚓”一聲,鞋跟掉了。底下頓時哄堂大笑,李計劃慌得趕緊扶她,手忙腳亂間,從鞋跟里掉出個小紅紙團,展開一看,是他媽提前塞的“早生貴子”。
“好哇!”不知誰喊了一聲,親戚們更鬧了,有人往他們身上撒花生,有人拍著李計劃的肩膀打趣:“計劃啊,這可是好兆頭,明年準抱大胖小子!”李計劃的臉比她的紅蓋頭還紅,攥著她的手,手心全是汗。
直到進了洞房,李計劃才敢把她的紅蓋頭挑了。是用一根筷子挑的,他手都抖,筷子尖蹭到她的頭發,還趕緊道歉:“對不起,沒弄疼你吧?”她抬頭看他,他穿著一身借來的中山裝,領口系得太緊,脖子都繃著,眼睛不敢看她,只盯著炕梢的紅被子。
“你冷不冷?”還是李計劃先開的口,聲音有點啞,“炕是早上燒的,還熱著,你往里面坐坐。”他說著往旁邊挪了挪,給她讓了點位置。她往炕里挪了挪,后背碰到墻,涼得她一縮。
“我給你倒點熱水。”李計劃站起來,差點撞翻地上的臉盆,慌得他趕緊扶住。
他把碗遞過來時,她剛碰到碗沿,就被燙得縮了手。李計劃趕緊接回去,用嘴吹了吹:“我忘了晾晾,你別動,我吹涼了給你。”他低頭吹水的樣子,睫毛在燭光下投出小影子,落在臉頰上,她突然不敢看了,趕緊轉開眼,盯著墻上的紅“囍”字——那是李計劃他姐寫的,字歪歪扭扭,卻紅得扎眼。
等他再把碗遞過來,她小口喝著熱水,暖意在喉嚨里化開。這時外面的笑鬧聲小了,有人開始收拾桌椅,李計劃坐在她旁邊,又沒話了。兩人就這么坐著,蠟燭燒得蠟油滴在炕沿上,凝成小小的紅疙瘩。
“那啥……”李計劃突然開口,手攥著中山裝的衣角,“我媽說,晚上冷,讓咱們蓋厚點。”他說著,伸手去拉炕梢的紅被子,手碰到被子時,還頓了一下,像是在鼓足勇氣。
她的心跳一下子快了,手里的碗差點沒拿穩。李計劃把被子拉過來,搭在兩人腿上,粗布的被面蹭到她的手,有點糙。“你毛衣扎不扎?”他突然問,“我這件是我姐織的,粗毛線,磨得慌。”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也穿了件紅毛衣,是她媽趕了半個月織的,線太粗,領口蹭得脖子癢。“有點。”她小聲說,手指悄悄撓了撓脖子。
李計劃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慢慢伸過手來,碰了碰她的手。她像被燙到似的,手猛地縮了一下,卻被他輕輕攥住了。他的手比她的大,有點糙,是搬磚磨出來的繭子,卻攥得很輕,怕弄疼她似的。“別怕,”他聲音很輕,“我……我會對你好的。”
她抬頭看他,燭光正好照在他臉上,能看見他額頭的細汗。她沒說話,只是慢慢松開攥著衣角的手,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一下子僵了,然后慢慢收緊,掌心的汗蹭到她的手,有點黏,卻暖得她心里發慌。
外面突然傳來“咔嚓”一聲脆響,像是樹枝被雪壓斷了。她嚇了一跳,往他身邊靠了靠。李計劃趕緊把她護在懷里,聲音有點急:“沒事,就是樹枝斷了,別怕。”
他的懷里有股皂角的香味,還有點煙火氣,是早上幫他媽燒灶時沾的。她埋在他懷里,能聽見他“咚咚”的心跳聲,跟她的心跳混在一起,亂得像院里的雞叫。他慢慢抬手,幫她捋了捋垂在臉前的頭發,指尖蹭過她的臉頰,有點涼,卻讓她的臉一下子熱了。
“我……我有點怕。”她小聲說,聲音埋在他的棉襖里,悶悶的,肩膀不自覺地發顫,“聽我姐說,會很疼……”
李計劃的身體瞬間僵了,抱著她的手趕緊松了松,又怕她摔著,輕輕托著她的后背,聲音比剛才更柔了:“不疼,咱不急,啊?”他低頭,額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能感覺到她的睫毛在顫,“我輕點兒,要是你覺得疼,就掐我胳膊,咱立馬停,行不行?”
她沒說話,只是往他懷里鉆得更深,手緊緊攥著他的棉襖衣角,指節都泛了白。李計劃慢慢抬手,順著她的后背輕輕摩挲,像安撫受驚的小貓似的,一下一下,動作輕得怕碰碎她:“我知道你怕,我也怕,怕弄疼你,怕你以后不想跟我過了。”他頓了頓,聲音有點啞,“我跟我媽學過揉面,知道輕著來才不揉壞,對你也一樣,我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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