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后廚彌漫著午后消毒水與食物殘余混合的溫熱氣息。楊淑婷正把最后一批擦干的小碗疊放進消毒柜,金屬碰撞發(fā)出清脆卻單調的聲響。她的動作機械,心思卻飄得很遠。劉剛昨晚的求婚,像一塊巨石投入她本就波瀾起伏的心湖,激起的漣漪尚未平復,那份沉甸甸的承諾與未知的壓力,讓她一夜未能安眠。
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執(zhí)著得讓人心煩。她掏出來一看,屏幕上跳動的是“李計劃”三個字。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一股混雜著厭惡、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酸楚的情緒涌上心頭。她手指懸在紅色的拒接鍵上,猶豫著。
上一次通話,他為了劉剛求婚的事暴跳如雷,言語間的指責和失控歷歷在耳。她不想再重復那種無意義的、只會彼此傷害的爭吵。她需要時間,需要空間,去理清自己混亂的思緒,去為朵朵,也為自己,尋找一個或許不那么糟糕的將來。
可鈴聲頑固地響著,一遍,兩遍……帶著一種不同于以往的、近乎急迫的穿透力,打破了廚房里午后的倦怠。
也許……真有什么事?朵朵?這個念頭像閃電般劃過腦海,讓她心頭一緊。她可以不在乎李計劃,但不能不在乎女兒。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赴一場鴻門宴,快步走到廚房后門相對安靜的角落,按下了接聽鍵。聲音是刻意淬煉過的冰冷,帶著明顯的疏離:“什么事?”
電話那頭,李計劃的聲音傳來,沒有預想中的憤怒或頹喪,反而是一種被沉重壓力碾磨過的沙啞和……一絲罕見的,近乎無助的疲憊。“淑婷,”他叫了她的名字,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積蓄力氣,“爸剛來電話……媽摔了。”
“什么?”楊淑婷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媽怎么樣了?嚴不嚴重?在哪兒摔的?”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語氣里的冰層瞬間出現(xiàn)了裂痕。盡管與李計劃關系破裂,但婆婆王桂芬一直待她不滿,婆媳間有著一份超越婚姻關系的樸實情分。
“在老家后院收衣服,腳下滑了一下。”李計劃的語速很快,帶著一種傳達壞消息時的焦灼,“骨頭沒事,萬幸,就是扭傷了,筋也傷著了。腫得厲害,爸說現(xiàn)在下地都費勁,得拄著棍子……”
楊淑婷靠著冰涼的瓷磚墻壁,感覺一陣虛脫般的無力襲來。婆婆雖然年紀大了,但身體一向硬朗,是家里主要的勞動力。這一摔……她幾乎能立刻在腦海中勾勒出老家那副令人憂心的畫面:公公李建國那愈發(fā)佝僂的背影,在彌漫著中藥味的屋里,笨拙而焦急地在灶臺、病床和懵懂不知事的孫女之間奔波。摔碎的碗碟,燒糊的粥,婆婆躺在床上無奈的嘆息,還有朵朵,小小的朵朵,要么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嚇壞了,躲在角落哭泣,要么就因為無人看管,搖搖晃晃地跑向危險的地方……
“朵朵……”她喃喃道,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孩子是她身上最柔軟的那塊肉,任何風吹草動都牽動著她的神經。
“爸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李計劃的聲音低沉下去,那份無奈更加清晰,“他又要顧媽,又要看著朵朵……朵朵正是淘氣的時候,他說……他說他們老了,真的帶不動了,讓我們……趕緊把朵朵接走。”
最后那幾個字,像錘子一樣敲在楊淑婷心上。她一直知道,把朵朵留在老家是權宜之計,是對現(xiàn)實的妥協(xié)。她總想著,再熬一熬,等自己站穩(wěn)腳跟,等攢下點錢,等和李計劃之間有個了斷,就把孩子接來。可她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意識到,“以后”這個詞,對日漸年邁、精力不濟的父母和快速成長、急需陪伴的女兒來說,是何其殘忍和不可靠。父母的衰老和意外,不會等待她準備好。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和緊迫感,像潮水般漫過她的頭頂,讓她幾乎窒息。她不能再自私地拖延下去了。
“接過來……然后呢?”她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在問,這幾乎是本能地,對巨大現(xiàn)實壓力的恐懼和抵抗,“住在哪里?誰來看她?最重要的是,上學怎么辦?琛州不是老家,不是想上學就能上的!”
這些現(xiàn)實的問題,像一堵堵冰冷堅硬的高墻,曾經無數(shù)次讓她在深夜的渴望面前望而卻步。如今,婆婆的意外,像一聲尖銳的警報,將這些高墻赤裸裸地推到她面前,逼迫她必須立刻面對,無法再逃避。
“我們一起想辦法。”李計劃立刻接口,語氣里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后,反而生出的、破釜沉舟般的決心,“我打聽過了,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在琛州上學,不是完全沒門路。我們可以去街道問政策,去學校打聽消息。公立的進不去,我們就看私立……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總會有辦法的!”
“私立的學費……”楊淑婷幾乎是下意識地吐出這幾個字,這是橫亙在她面前最大的,幾乎無法逾越的鴻溝。她一個月在幼兒園廚房,累死累活,到手還不到三千。李計劃剛剛保住工作,還是個戴罪之身,收入銳減。私立學校那動輒上萬的學費,對他們而言無異于天文數(sh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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