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階醉臥擲明珠,紫殿酣歌戲玉奴。
昨日龍舟沉酒海,今朝頸血濺宮襦。
三千粉黛空垂淚,十萬甲兵已入都。
最是荒唐君莫笑,龍袍穿罷即囚徒。
南朝齊永明十一年(公元493年),建康城里出了件怪事——東宮太子蕭長懋暴斃,舉國還沒從儲君猝死的震驚中緩過神,老皇帝蕭賾已拍板:立皇太孫蕭昭業(yè)為新儲君。這年蕭昭業(yè)剛二十歲,生得眉清目秀,說話帶三分靦腆,見人先垂眼,十足乖巧模樣。可宮人們私下嘀咕:這太孫殿下心眼,比御膳房的胡椒面還多。
《南齊書》里說他美容止,好隸書,乍看是文質(zhì)彬彬的貴公子,背地里卻把東宮變成游樂場。老爹蕭長懋病重時,他在人前號泣憔悴,轉(zhuǎn)身回房就叫歌伎奏樂,酒杯倒得比眼淚還勤。有回偷偷把老爹的犀角如意掰碎了賭錢,輸光了就找宦官要國庫鑰匙,說反正將來都是我的。老皇帝蕭賾見他每朝必流涕,反倒心疼得賞賜無數(shù),殊不知這些金銀轉(zhuǎn)眼就被他擲進賭場,還得意洋洋地對侍從說:阿公給的錢,不花白不花。
永明十二年(494年),蕭賾駕崩,蕭昭業(yè)披麻戴孝登太極殿。大臣們正哭得起勁,這位新皇帝卻在龍椅上憋笑——不是強裝悲痛,是真覺得好玩。《南史》記載他裁數(shù)還內(nèi),即歡笑酣飲,備聲樂,脫下喪服就換上華服,讓宮女太監(jiān)們玩擲涂為戲,把泥巴扔得滿身都是。有個老臣實在看不下去,勸他陛下宜節(jié)哀,他眼一斜:我爹死時我都沒哭,現(xiàn)在哭給誰看?
蕭昭業(yè)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個兒改年號,意思是興隆昌盛,可他干的事,全是往亡國路上沖。
先說私生活。他有個寵妃叫霍氏,原是老爹的姬妾,他登基后直接納入后宮,還對外宣稱霍氏是我遠房表妹。為了讓霍氏能隨時出入寢宮,他竟讓她剃光頭扮成尼姑,宮女們私下叫她光頭貴妃。皇后何婧英更不是省油的燈,倆人各玩各的,宮里流傳一句話:陛下愛尼姑,皇后養(yǎng)面首。有次蕭昭業(yè)撞見皇后與侍衛(wèi)調(diào)情,不僅不怒,反倒拍手笑:這小子身段不錯,賞!
再看朝政。他把奏章當廢紙,卻對算卦看相興趣濃厚,宮里養(yǎng)了十幾個,每天正事不干,就研究今日宜賭錢明日宜飲酒。輔政大臣蕭鸞(后來的齊明帝)勸他親賢臣遠小人,他當面點頭,轉(zhuǎn)頭就對宦官徐龍駒說:蕭鸞那老東西,早晚我讓他回老家種地。徐龍駒是個大宦官,仗著皇帝寵信,竟在御座旁設(shè)個小床,跟蕭昭業(yè)并排辦公,大臣們遞上來的奏折,他瞥一眼就扔:這種屁事也煩陛下?
最荒唐的是花錢。蕭賾留下的國庫本有八億萬錢,不到一年被他造光了。他見宮里的黃金不夠揮霍,竟把太廟里太祖、世祖的金器熔了打首飾,還得意地對霍氏說:老祖宗的東西,放著也是生銹。有回在后宮開拍賣會,把宮女、太監(jiān)當物品競拍,誰出價高就給誰,自己當拍賣師,喊得比誰都歡。《南齊書》說他極意賞賜,動百數(shù)十萬,宮女太監(jiān)只要陪他玩得開心,隨手就是一棟宅子,一匹寶馬,搞得建康城房價暴漲。
蕭鸞看著小皇帝胡鬧,心里直發(fā)毛。這位蕭鸞是齊高帝蕭道成的侄子,論輩分是蕭昭業(yè)的叔公,為人陰鷙,早就看不慣這黃口小兒。有回蕭昭業(yè)喝醉了,指著蕭鸞的鼻子罵:你這老東西,信不信我誅你九族?蕭鸞當時沒作聲,回家就對心腹說:這孩子再鬧下去,咱們都得掉腦袋。
隆昌元年(494年)四月,蕭鸞開始動手。他先抓了徐龍駒,罪名是擅權(quán)亂政,蕭昭業(yè)正忙著和霍氏擲骰子,隨口說殺了吧。接著,蕭鸞又把蕭昭業(yè)的親信周奉叔、曹道剛等人一一除掉,每次上奏,都謊稱這些人謀反。蕭昭業(yè)糊里糊涂,竟全準了,還樂呵呵地對蕭鸞說:叔公辦事,我放心。
直到身邊的人越來越少,蕭昭業(yè)才有點慌。他偷偷叫人畫了蕭鸞的畫像,貼在箭靶上練習射箭,邊射邊罵:老東西,射死你!又找巫師詛咒蕭鸞,每天用桐木刻個小人,寫上蕭鸞的名字,埋在后宮。《南史》記載他與左右謀誅鸞,可計劃還沒實施,就被蕭鸞的眼線報了信。
這年七月,蕭鸞決定。他帶了兩千甲士入宮,太監(jiān)們嚇得直哆嗦,蕭昭業(yè)卻在寢宮吹笙,見士兵沖進來,還罵道:你們敢打擾朕聽歌?直到刀架在脖子上,他才哭喊:叔公饒命,我當平民行不行?蕭鸞冷笑:陛下當初殺別人時,可沒給機會。最終,蕭昭業(yè)被弒于延德殿,年僅二十一歲,在位僅一年。
蕭昭業(yè)死后,蕭鸞以太后名義下旨,廢他為郁林王,連個正經(jīng)的廟號都沒給。史官寫《南齊書》時,罵他昏庸悖逆,古今罕有,可翻開史料細瞧,這荒唐背后,藏著南朝皇室的通病。
他的爺爺蕭賾打天下時吃盡苦頭,卻把孫子寵成了廢物;父親蕭長懋英年早逝,沒人教他如何做君主;身邊的宦官、寵妃只知哄他開心,沒人提醒他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就像《資治通鑒》里說的:帝在東宮,自以幼孤,為世祖所憐愛,驕淫放縱,無所忌憚。他一生沒受過挫折,以為龍椅就是游樂場的VIP座,卻忘了坐上去容易,下來時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如今南京雞鳴寺一帶,據(jù)說還能找到南齊宮殿的殘磚。有回我去那兒采風,見幾個游客圍著一塊帶花紋的古磚議論,說這是不是當年蕭昭業(yè)擲泥巴玩的地磚。導游笑著說:不管是不是,這磚可比那位皇帝活得久。
是啊,歷史最公平。你可以把朝堂當戲臺,把國事當游戲,但最終,觀眾會提前離場,只留下你一個人,在空蕩的劇場里,唱完那出無人喝彩的荒唐戲。
參考《南齊書》《資治通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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