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歷烽煙志四方,登基初欲振朝綱。
削藩反遭藩鎮(zhèn)亂,納貢又逢李懷光。
罪己詔,淚千行,長安夢里憶盛唐。
半生剛猛半生悔,留與史書說短長。
公元742年,唐玄宗李隆基還在長安城里摟著楊貴妃賞牡丹,安祿山的叛亂還沒燒到潼關(guān),大唐的天看著還是藍(lán)的。就在這看似太平的年月里,長安皇宮的某個角落,一聲嬰兒啼哭打破了寧靜——唐肅宗李亨的長孫、唐代宗李豫的長子李適,就這么踩著盛唐最后的余暉出生了。
這孩子的童年,說好聽點叫“生于憂患”,說難聽點就是“跟著爹媽逃荒”。他剛長到五歲,安祿山就帶著叛軍沖了過來,唐玄宗帶著后宮跑了,李適一家也跟著爺爺唐肅宗往靈武逃,一路上吃了上頓沒下頓,連件干凈衣服都難找。《舊唐書·德宗紀(jì)》里說他“幼而岐嶷,長而神武”,這話聽著玄乎,其實翻譯過來就是:這孩子從小沒嬌生慣養(yǎng),見慣了刀光劍影,比一般的紈绔子弟結(jié)實,腦子也靈光。
等李適長到二十歲,他爹唐代宗終于把長安搶了回來,可大唐早就不是以前的大唐了——外面有吐蕃時不時來串門搶東西,里面有藩鎮(zhèn)節(jié)度使占著地盤當(dāng)土皇帝,朝廷手里能管的地盤,也就長安周邊那一小塊。唐代宗看著這爛攤子頭疼,就想讓兒子去歷練歷練。于是李適先被封為奉節(jié)郡王,后來又當(dāng)天下兵馬大元帥,跟著郭子儀、李光弼這些老將去打仗。
說是大元帥,其實就是掛個名學(xué)經(jīng)驗,但李適還真沒閑著。他跟著軍隊跑遍了河南、河北,親眼看見叛軍把老百姓的房子燒了,看見士兵餓肚子啃樹皮,也看見節(jié)度使們表面聽朝廷的,背地里互相搶地盤。《新唐書》里記載他“親總?cè)致桑柫顕?yán)明”,雖然有點夸,但至少說明這小伙子沒在軍營里混日子,是真把這些苦記在心里了。
公元779年,唐代宗咽氣,三十七歲的李適登基,就是唐德宗。登基那天,他穿著龍袍站在太極殿上,看著底下跪著的文武百官,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爹沒干完的事,我來干!一定要把這破碎的大唐,重新拼起來!
德宗剛上臺那陣子,那股子干勁,比剛?cè)肼毜拇蚬と诉€足。他知道大唐最大的毛病是啥——藩鎮(zhèn)太橫,朝廷太窮,官員太貪。所以他一登基就放了三個“大招”。
第一個大招:裁汰冗官,整頓吏治。當(dāng)時朝廷里光吃閑飯的官就有好幾千,有的官一輩子沒上過一天班,照樣拿俸祿。德宗一看就火了,下旨把這些“吃空餉”的全給撤了,還規(guī)定官員要是貪污超過三十匹絹,直接砍頭。有個叫崔造的官員,以前總說要改革,德宗就讓他當(dāng)宰相,倆人天天在朝堂上商量怎么精簡機構(gòu)。《舊唐書》里說這時候“中外翕然,謂天下太平可致”,意思是朝野上下都覺得,這下大唐有救了。
第二個大招:節(jié)約開支,搞“財政緊縮”。德宗自己帶頭省錢,以前皇宮里每年要花幾百萬緡錢買珠寶玉器,他下旨全停了;宮里的宮女太監(jiān),裁了一半多;連他吃飯,以前每頓十幾個菜,現(xiàn)在改成四個菜,還不準(zhǔn)用金銀餐具。他還下旨讓各地節(jié)度使別再給朝廷送奢侈品,說“歲貢之外,不得別進(jìn)”(《資治通鑒》)。這一下,朝廷每年能省不少錢,老百姓也不用再被攤派苛捐雜稅,一時間好評如潮。
第三個大招,也是最猛的一個:削藩!德宗心里清楚,藩鎮(zhèn)不除,大唐永無寧日。當(dāng)時最橫的藩鎮(zhèn)有三個:李懷仙的幽州(今北京一帶)、李正己的淄青(今山東一帶)、李寶臣的成德(今河北一帶)。這三個節(jié)度使死了之后,兒子直接接班,根本不跟朝廷打招呼,把地盤當(dāng)成了自家財產(chǎn)。
德宗決定拿他們開刀。公元781年,成德節(jié)度使李寶臣死了,他兒子李惟岳上書求朝廷封他當(dāng)節(jié)度使。德宗想都沒想就駁回了:“我爹在的時候慣著你們,我可不吃這一套!想接班?沒門!”李惟岳一看朝廷不給面子,就聯(lián)合淄青的李納、魏博的田悅、山南東道的梁崇義,四個藩鎮(zhèn)一起造反,史稱“四叛”。
德宗這下更來了勁,馬上派李懷光、馬燧、李晟這些猛將去平叛。一開始打得還挺順利,梁崇義被打敗自殺,李惟岳被手下殺了,田悅和李納被困在城里快餓死了。德宗坐在長安城里,天天聽前線報捷,心里美得不行,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成為“中興之主”了,比唐太宗還牛。
可他沒料到,藩鎮(zhèn)這潭水,比他想的深多了。他光顧著打叛軍,卻忘了安撫自己人——那些跟著朝廷打仗的節(jié)度使,也不是善茬。
德宗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太摳門,還太驕傲。當(dāng)時跟著朝廷平叛的,有個叫朱滔的節(jié)度使,是李懷仙的侄子,本來是幫朝廷打李惟岳的。等李惟岳死了,朱滔想要成德的一小塊地盤,德宗覺得“你就是個打工的,還敢跟老板提要求”,直接拒絕了。
朱滔心里不爽,轉(zhuǎn)頭就跟被困的田悅、李納勾搭上了。更要命的是,德宗還猜忌平叛的大將李懷光。李懷光立了大功,德宗不僅沒賞,還派太監(jiān)去監(jiān)視他,這讓李懷光徹底寒了心。公元783年,李懷光干脆反了,跟朱滔、田悅、李納合兵一處,四個藩鎮(zhèn)變成了五個,叛軍直接往長安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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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宗這時候才慌了,他以前覺得自己是運籌帷幄的帥才,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個“愣頭青”。叛軍還沒到長安,他就帶著太子、妃子,跟當(dāng)年唐玄宗一樣,從長安西門跑了,一路跑到了奉天(今陜西乾縣)。這是他這輩子第二次逃亡,第一次是跟著爺爺逃安祿山,第二次是自己當(dāng)皇帝逃藩鎮(zhèn),說起來都丟人。
更慘的是,叛軍里出了個更狠的角色——朱泚。朱泚是朱滔的哥哥,本來在長安當(dāng)太尉,德宗跑了之后,他直接在長安稱帝,國號“秦”,還帶著兵去圍攻奉天。奉天是個小城,糧草少,兵力也弱,德宗被困在城里,天天吃不上飯,連太監(jiān)都要出去挖野菜。《資治通鑒》里記載,當(dāng)時奉天城里“糧且盡,公卿將相以下,日食米麥不過一勺”,意思是連大臣們每天也只能吃一勺米,德宗自己也只能喝稀粥。
有一次,叛軍差點就攻破了奉天城,德宗站在城樓上,看著底下密密麻麻的叛軍,嚇得腿都軟了。這時候,有個叫渾瑊的將領(lǐng)拼死抵抗,才把叛軍打退。德宗握著渾瑊的手,眼淚都下來了,說:“朕以前錯了,要是早聽你的話,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被困了一個多月,李晟、馬燧這些將領(lǐng)終于帶著援兵趕到,把朱泚的叛軍打跑了。德宗這才敢從奉天出來,可他還沒回到長安,又出事了——李懷光跟朱泚鬧掰了,自己帶著兵跑了,后來被馬燧打敗自殺。但其他藩鎮(zhèn)還沒平,朱泚還在長安附近晃悠,德宗還是回不去家。
這時候的德宗,再也沒有剛登基時的傲氣了。他看著身邊跟著自己受苦的大臣,看著逃難的老百姓,終于明白:自己以前太急了,太想一步到位,結(jié)果把所有藩鎮(zhèn)都逼反了。要是再這么硬撐下去,別說削藩了,自己這個皇帝都要當(dāng)不成了。
公元784年,德宗在漢中(今陜西漢中)下了一道詔書,史稱《罪己大赦詔》。這道詔書,堪稱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檢討書”之一,德宗在詔書上把所有錯都攬到自己身上,說自己“朕實不君,人則何罪”(《舊唐書》),意思是我不是個好皇帝,老百姓和藩鎮(zhèn)沒罪,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