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深圳的列車,是一趟更慢、更擁擠的綠皮車。車廂里彌漫著汗味、煙草味和廉價方便面的味道。乘客的構成也更加復雜,有穿著中山裝的干部,有拎著大包小包、眼神里充滿渴望的年輕人,還有一些沉默寡言、皮膚黝黑、帶著明顯粵地特征的當地人。
林燁靠窗坐著,目光始終警惕地掃視著周圍。他能感覺到,有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在他身上和那個看起來鼓鼓囊囊的挎包上停留過。他不動聲色地將挎包往懷里緊了緊,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包上,手指微微彎曲,隨時可以做出反應。
列車走走停停,窗外的景色越來越“南”。大片的水田,茂密的香蕉林和荔枝樹,還有遠處起伏的綠色山巒,與北方蕭瑟的冬景截然不同。空氣濕熱,即使穿著單衣,也讓人感覺有些黏膩。
“前方到站:深圳站。”廣播里傳來帶著濃重粵語口音的普通話。
車廂里一陣騷動,人們開始收拾行李,臉上帶著興奮和期待。林燁也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胸口的玉佩持續散發著溫熱,甚至隱隱傳來一種微弱的、類似磁極吸引般的指向感,似乎在引導他看向某個方向。
列車緩緩停靠在一個簡陋的站臺。站臺上的牌子寫著“深圳站”,但規模遠不如廣州站,更像一個縣級小站。然而,站臺上涌動的人潮和空氣中彌漫的那種躁動不安、充滿活力的氣息,卻比廣州更甚!
林燁隨著人流走下火車,雙腳踩在深圳的土地上。濕熱的海風撲面而來,帶著咸腥和塵土的味道。站臺外,是一片巨大的、塵土飛揚的工地。吊塔林立,機器轟鳴,簡易工棚密密麻麻,無數戴著安全帽、皮膚黝黑的工人在忙碌著。遠處,還能看到一些低矮的村落和農田,但更遠處,已經有一些嶄新的、三四層高的樓房拔地而起。
這就是1983年的深圳!一片正在瘋狂生長的熱土!混亂,卻充滿了野蠻的生命力!
林燁沒有像其他初來者那樣茫然四顧,他迅速調整狀態,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尋找著出口和可能的接應點。他記得張爺的囑咐,要先找到寶安縣供銷社的趙衛國。
他隨著人流走向出站口。這里設有邊防檢查站,比廣州更加嚴格。軍人、警察、還有戴著紅袖章的工作人員,目光如炬地檢查著每一個出站旅客的邊防證和行李。
輪到林燁時,他再次平靜地遞上證件。一個年輕的邊防戰士仔細核對后,又看了看他略顯稚嫩卻異常沉穩的臉,例行公事地問:“來深圳做什么?找誰?”
“公干,找寶安縣供銷社的趙衛國同志。”林燁回答。
戰士在本子上記了一下,揮揮手放行。
走出簡陋的火車站,眼前的景象讓林燁這個重生者也不禁有些震撼。所謂的“街道”,其實是坑洼不平的土路,兩邊是密密麻麻的工棚、臨時搭建的小賣部和大排檔。各種口音的叫賣聲、拖拉機的轟鳴聲、工地上的哨子聲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空氣中除了塵土,還混雜著瀝青、汗水和食物混合的復雜氣味。
人們行色匆匆,臉上帶著疲憊,但眼神里卻有一種共同的、對財富和機會的渴望。這里沒有北方那種按部就班的沉悶,一切都顯得匆忙而原始,像是一個巨大的、混亂的集市。
林燁沒有急于亂闖。他先在一個相對干凈些的報刊亭買了一份最新的《深圳特區報》,然后找了個路邊攤,要了一碗云吞面,一邊吃,一邊快速瀏覽報紙,同時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報紙上充斥著各種招商引資的政策、基建項目的報道,以及一些鼓舞人心的口號。但林燁更關注的是夾縫中的信息:土地轉讓的公告、小型招標信息、以及一些不起眼的商業動態。
他注意到,特區建設的重心目前似乎集中在羅湖和上步這一帶。而張爺給的地址,寶安縣供銷社,應該就在老縣城附近,距離火車站還有一段距離。
吃完面,林燁開始行動。他先找了個公用電話(一種需要排隊、由專人看守的簡陋電話亭),按照紙條上的號碼,嘗試撥打寶安縣供銷社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聽,一個不耐煩的女聲:“喂?找誰?”
“您好,我找趙衛國同志。”林燁用盡量標準的普通話說道。
“趙主任?他下基層去了!不在!”對方說完,“啪”地一聲掛了電話。
林燁皺了皺眉。下基層?這可麻煩了。他人生地不熟,去哪里找?
他想了想,決定采用最笨但也最有效的方法——直接去供銷社找人。他攔下一輛人力三輪車(當時出租車極少),說了地址。
三輪車夫是個精瘦的本地人,皮膚黝黑,蹬著車在坑洼的土路上顛簸前行,嘴里還用蹩腳的普通話熱情地介紹著:“老板,第一次來深圳吧?這邊發展快得很啦!到處都是機會!你要找供銷社?那邊現在忙得很,東西緊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