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晨光艱難地穿透了彌漫的硝煙,映照出一片觸目驚心的焦土。大火焚燒了整整一夜,此刻雖已漸熄,但余燼仍在不甘地閃爍著紅芒,散發出混合著烤焦人肉的刺鼻糊味與燃燒過的羊毛帳篷特有的腥臊氣,這氣味凝聚不散,令人作嘔。
昔日旌旗林立的羯族大營,如今已化為一片廢墟。一具具被燒得炭黑的尸體,以各種扭曲、掙扎的姿態,橫七豎八地鋪滿了地面。有些試圖翻越木制柵欄逃生,卻被烈焰永遠地定格在了攀爬的瞬間,化作了焦黑的雕塑。
這些形態各異的“炭人”,無聲地訴說著昨夜那場烈焰風暴的恐怖,場景之慘烈,讓即使久經沙場的老兵也感到脊背發涼。
這座大營里,不僅駐扎著石破貓帶來的一萬精銳,還收容了河里海從造化城敗退下來的兩千多名殘兵。這些剛從一場火劫中僥幸生還的敗兵,做夢也想不到,竟會在石破貓的“安全”大營里,在短短時間內,再次經歷甚至更加猛烈的地獄火海。
此戰,羯族士兵被燒死、殺死者超過五千,最終狼狽逃出的不足七千。若非石破貓出于謹慎,提前將五千人馬帶出大營,設伏于四周以防偷襲,恐怕他的損失會比河里海更加慘重。
一個令人玩味的現象是,此次能從火場中逃出生天的,大多竟是河里海麾下那些已有過“經驗”的殘兵。而被燒死的,則多為石破貓的部屬?;蛟S,在極端環境下,求生的本能和經驗,確實能讓人掌握某種在煉獄中尋找縫隙的特殊“技能”。
石破貓看著眼前這些劫后余生的士兵,他們個個滿臉煙灰,衣衫襤褸,許多人身上甚至還在冒著縷縷黑煙,如同剛從灶膛里爬出來一般,幾乎分辨不出誰是誰,其狀比河里海的部下更為凄慘。他心中一陣絞痛,既有對士卒傷亡的悲憫,更有對北唐人手段的強烈憤慨。
“這些北唐懦夫!不敢正面交鋒,竟使出如此陰毒的火攻之計!”他咬牙切齒地低吼,全然忘了自己原本也計劃著趁夜偷襲奉天府。
“河里海呢?”石破貓環顧四周,提高了嗓門喊道,他擔心這個太師鞏喜碧派來的“監軍”萬一死在這里,回去無法交代。
旁邊一塊棕黑色的大石頭上,一個肥碩的身影扭動了一下,轉過頭來,露出一口白牙:“石將軍,我在這兒呢。”
石破貓嚇了一跳。眼前的河里海全身被煙火熏得如同黑炭,在凌晨的微光下,若不細看,幾乎與那塊石頭融為一體。他皺了皺眉,壓下心中的一絲厭煩,問道:“你手下還剩多少人?”
河里海拍了拍身上的灰,語氣里竟帶著點莫名的“自豪”:“從造化城逃出來兩千多,現在嘛,差不多還是兩千。”他的部隊似乎在這種“轉進”中,總能奇跡般地保持建制。
石破貓不再理他,轉向身旁一名年輕將領:“破壁,我們的人還有多少?”
副將石破壁躬身回道:“石將軍,我清點過了,還能作戰的,大約五千人左右?!?/p>
石破壁是石破貓的族弟,亦是羯族皇帝石磊的私生子,他渴望憑借軍功證明自己,故被石破貓帶在身邊歷練。只是他的相貌是典型的羯族人特征,與面似異族(俄人)的石破貓迥然不同。
看著眼前這支士氣低落、狼狽不堪的隊伍,石破貓心中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憋悶。他自詡勇武,何曾打過如此窩囊的仗?一股復仇的怒火在胸中燃燒,他恨不得立刻率領這群殘兵殺回去。但目光掃過那一張張驚魂未定、寫滿疲憊的臉,他知道,此刻軍心已散,強行再戰無異于送死。
“唉……”他長嘆一聲,強壓下怒火,“傳令,收拾能用的,撤回界城!”
僥幸尋回的幾十匹戰馬被牽了過來,石破貓挑了一匹翻身騎上,命令石破壁率領兩千人作為前鋒開路。殘存的七千羯族敗兵,帶著一身煙火氣,垂頭喪氣地向青龍山方向迤邐而行。
另一邊,趙范與徐達順利會師,兵力達到五千。望著潰退的敵軍,徐達斗志昂揚,抱拳請命:“侯爺,羯寇新敗,士氣低迷,末將愿率一軍追擊,必可擴大戰果!”
趙范卻擺了擺手,目光沉穩地望著敵軍撤退的煙塵:“徐將軍勇猛可嘉。但俗話說,窮寇莫追。羯族雖敗,其核心戰力猶存,石破貓亦非庸才。若將其逼入絕境,困獸猶斗,反而可能激發其兇性,令我軍蒙受不必要的損失?!?/p>
徐達略一思索,面露欽佩:“侯爺深謀遠慮,是末將急躁了。那我們就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趙范嘴角微揚,露出一絲成竹在胸的笑意:“非也。我早已在青龍山狹道為他們備下了一份‘厚禮’。我們只需保持距離,緩緩尾隨,施加壓力,驅趕他們進入口袋。待其在前方中伏,陣腳大亂之時,我軍再從后掩殺,豈非事半功倍,更能以最小代價獲取最大勝利?”
徐達聞言,恍然大悟,由衷地拱手道:“侯爺神機妙算,末將拜服!”
于是,趙范與徐達合兵一處,率領五千人馬,不緊不慢地跟在羯族敗軍之后,始終保持著約兩里地的距離。
這支如同幽靈般跟在后面的北唐軍,讓本就驚弓之鳥般的羯族士兵倍感壓力,行軍速度都不由得快了幾分,生怕對方突然發起攻擊。石破貓無奈,只得命令河里海率領其“經驗豐富”的兩千部眾負責斷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