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油紙包如同燒紅的炭塊,燙得林昭月(林月娘)心口發慌。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在沒膝的深雪中連滾帶爬,亡命狂奔,身后慈云庵那片死寂的丘陵和廢棄磚窯,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在漫天風雪中迅速模糊、遠去。方才那電光石火間的狙殺與救援,獵戶冰冷的面容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揮之不去。
西市“張記鐵匠鋪”,瘸腿老李,“黑風送炭”。這六個字,是獵戶拋給她的、通往未知深淵的又一把鑰匙。是生路,還是另一個精心編織的死亡陷阱?她無從分辨,也無力抗拒。灰衣人日漸微弱的呼吸,是她脖頸上越收越緊的絞索,逼得她只能沿著這條布滿迷霧的血路,硬著頭皮走下去。
她不敢走大路,專挑最偏僻、骯臟的巷弄穿行,如同驚弓之鳥,時刻警惕著身后可能出現的追蹤。風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呵出的白氣瞬間凝霜。單薄的衣衫早已凍成硬殼,摩擦著皮膚,帶來針扎般的刺痛。背上的傷口在劇烈奔跑后再次裂開,溫熱的液體滲出,很快被凍成冰碴,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她咬緊牙關,將嗚咽死死壓在喉嚨里,唯有懷中那油紙包堅硬的觸感,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意志。
王城西市,魚龍混雜,是三教九流匯聚之地。低矮破敗的鋪面擠作一團,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炭火、牲畜糞便、腐爛食物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氣味。即便是在這樣的風雪天,街上依舊有不少為生計奔波的苦力、小販和形跡可疑的閑漢,各種混雜的方言和粗野的喝罵聲不絕于耳。
林昭月拉低破舊的斗笠,將半張臉埋進豎起的衣領里,縮著肩膀,混在嘈雜的人流中,目光飛快地掃視著兩側的招牌。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次與路人擦肩而過,都感覺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窺視。
終于,在一條堆滿廢鐵和煤渣、污水橫流的死胡同盡頭,她看到了那塊被油煙熏得漆黑的木頭招牌——張記鐵匠鋪。鋪面狹小,門臉破舊,爐火早已熄滅,只有寒風卷著雪沫從敞開的門洞灌入,發出嗚咽的聲響。一個頭發花白、衣衫襤褸、左腿明顯有些跛的老者,正蜷縮在門口一張破舊的藤椅里,抱著一個臟兮兮的酒葫蘆打盹,鼾聲如雷。這就是“瘸腿老李”?
林昭月停在巷口,心臟狂跳。她仔細觀察著四周。鐵鋪位置極其偏僻,周圍幾乎沒有其他店鋪,只有幾間歪歪斜斜、似乎無人居住的破敗土房。是個接頭的好地方,也是個滅口的絕佳場所。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鐵銹和煤灰味的空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一步步走向鐵鋪。腳步聲在空曠的巷子里顯得格外清晰。那打盹的老李似乎毫無察覺,鼾聲依舊。
走到近前,濃烈的劣質酒氣和老人身上散發的酸臭味撲面而來。林昭月停下腳步,低聲道:“請問……是李老伯嗎?”
鼾聲戛然而止。老李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被歲月和風霜刻滿溝壑、醉眼惺忪的臉。他渾濁的眼睛瞇著,上下打量了林昭月一番,眼神麻木,帶著底層人特有的戒備和冷漠,含糊道:“啥事?打鐵?鋪子早關門了。”
“是……是黑風來的朋友,讓我給您送點炭火。”林昭月按照獵戶的交代,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手心沁出冷汗。
“黑風送炭”四個字出口的瞬間,老李那渾濁的眼中,猛地爆出一絲極其銳利、轉瞬即逝的精光!雖然只是一霎,卻讓林昭月心頭劇震!這絕不是一個普通醉漢該有的眼神!
老李臉上的醉意似乎瞬間消散了大半,他坐直了些身子,警惕地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巷子,然后對林昭月招了招手,聲音壓得極低:“進來說話。”
林昭月心中忐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跟著老李,彎腰鉆進那低矮、昏暗、充滿金屬和煤灰氣息的鐵鋪內間。
內間更加狹窄,堆滿了各種廢鐵和工具,只有一張破桌子和一條長凳。老李閂上里間的木門,轉身看向林昭月,眼神已徹底恢復了清明,甚至帶著一種與他邋遢外表截然不同的、鷹隼般的銳利和壓迫感。
“東西呢?”他開門見山,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林昭月不敢怠慢,連忙從懷中取出那個油紙包,雙手遞了過去。
老李接過油紙包,并未立刻打開,而是湊到耳邊,極其仔細地、輕輕地搖晃、按壓了幾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似乎在確認什么。整個過程,他的動作專業而謹慎,絕非尋常鐵匠。確認無誤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拆開油紙。
里面并非書信,而是一塊巴掌大小、顏色暗沉、入手冰涼、邊緣不甚規則的……鐵牌?鐵牌表面粗糙,沒有任何花紋字跡,只在中心位置,有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凹陷小點。
這是什么東西?信物?還是……某種鑰匙?林昭月心中疑竇叢生。
老李拿起鐵牌,走到墻角一堆廢鐵旁,摸索了片刻,竟從里面也掏出一塊大小、形狀、顏色幾乎一模一樣的鐵牌!他將兩塊鐵牌合在一起,嚴絲合縫!緊接著,他拿起桌上一把小巧的、看似普通的鐵錘,用錘尖對準合并后鐵牌中心那個凹陷小點,極其精準地、輕輕敲擊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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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咔噠……咔噠……”
三聲極輕微、卻帶著某種特殊韻律的機括聲響起!合并的鐵牌邊緣,竟然彈開了一條極其細微的縫隙!老李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從縫隙中,抽出了一卷比小指還細、薄如蟬翼的白色絹帛!
林昭月看得目瞪口呆!這竟是一個如此精巧的密信機關!
老李迅速展開絹帛,就著從門縫透入的微弱天光,凝神細看。絹帛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蚊足的細小朱砂字跡。他的臉色隨著閱讀,變得異常凝重,眉頭緊緊鎖起,眼中時而閃過震驚,時而露出恍然,最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重和……一絲決絕的殺意?
林昭月屏住呼吸,不敢打擾。她能感覺到,這絹帛上的內容,定然石破天驚!
良久,老李才緩緩放下絹帛,指尖微微顫抖。他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林昭月身上,那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審視,有憐憫,有決斷,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
“你……就是林昭月?”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