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化不開的濃墨。雨不知何時停了,只余檐角斷續的滴水聲,敲打在青石板上,在死寂的園林中顯得格外清晰,如同更漏,一聲聲催逼著時辰。子時將近。
林昭月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睜著眼,望著帳頂模糊的暗影,心跳如擂鼓,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掌心因緊握而沁出濕冷的汗,那枚貼身藏著的、磨尖的銀簪硌在腰間,帶來一絲微弱的、近乎自欺的安全感。
青黛在外間榻上已然睡熟,呼吸均勻綿長,但林昭月知道,這平靜之下是影衛司暗樁慣有的警覺,任何細微的異動都可能將她驚醒。窗外,巡夜守衛規律的腳步聲時遠時近,如同無形的鎖鏈,禁錮著這座精致的牢籠。
去,還是不去?
荷塘殘碑下的邀約,像淬了蜜的毒餌,散發著致命而誘人的氣息。是那個神秘的“故人”再次伸出的手,還是國師布下的又一個絕殺之局?蕭燼的警告言猶在耳,青黛冰冷的眼神更是明明白白的威懾。違背他的命令,踏出這一步,后果不堪設想。
可是,蜷縮在此,就能安全嗎?國師的觸手已然伸入這看似銅墻鐵壁的園林,蕭燼的“保護”更像是一種隔絕真相的囚禁。她像一只被蒙住眼睛的困獸,被動地等待著不知來自何方的屠刀。這種任人擺布、生死由命的感覺,比直面刀鋒更讓她恐懼。
她想起雞鳴寺后山老船工瀕死的嘶吼,想起巷戰中蕭燼浴血的身影,想起小桃驚懼的淚眼……她不能永遠活在別人的謀劃和“保護”之下。真相如同附骨之蛆,啃噬著她的靈魂。她必須知道,十年前梅林雪夜究竟發生了什么?國師為何要趕盡殺絕?蕭燼在這盤棋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她也要親眼看看,那深淵之下,究竟藏著什么!
子時正刻的梆子聲,隱約從極遠處傳來,穿透沉寂的夜色。
就是現在!
林昭月悄無聲息地滑下床榻,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她像一只暗夜中的貍貓,貼著墻壁陰影,挪到窗邊。支摘窗早已被她暗中做過手腳,開啟時聲響極微。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推開一條縫隙,冰冷的夜風瞬間涌入。
外間,青黛的呼吸聲依舊平穩。
她不再猶豫,用手帕纏住窗欞,靈巧地翻出窗外,落入及踝的濕冷草叢中。泥濘沾濕了裙擺,她卻渾然不覺。辨明方向,她壓低身形,借著花木假山的陰影,向著記憶中后園荷塘的方向潛行而去。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卻也放大了一切細微的聲響。每一片落葉的飄零,每一滴露珠的滑落,都讓她心驚肉跳。她緊握著銀簪,感官提升到極致,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動。
荷塘位于園林最深處,毗鄰外墻,平日少有人至。越靠近,越是荒僻,空氣中彌漫著水汽和腐爛荷葉的淡淡腥氣。殘碑立在荷塘西北角,半截沒入水中,碑文早已模糊不清,在慘淡的月光下,如同一只沉默的巨獸,蟄伏在黑暗里。
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枯荷的沙沙聲,和池水輕拍岸邊的汩汩聲。
林昭月隱在一叢茂密的竹林后,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她死死盯著殘碑的方向,目光銳利如鷹隼。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殘碑下,空無一人。
是陷阱?還是她來早了?抑或……對方發現了什么,取消了會面?
不安如同藤蔓,纏繞上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太過沖動魯莽。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準備退回之際——
“嗒……嗒……”
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腳步聲,從荷塘對岸的柳林深處傳來!不疾不徐,正朝著殘碑的方向!
來了!
林昭月渾身瞬間繃緊,屏住呼吸,將身體更深地藏入竹影之中,只露出一雙眼睛,死死盯住聲音來源。
月光下,一個披著深色斗篷、身形纖細的身影,緩緩從柳林中走出,踏過濕滑的池岸,停在了殘碑之前。斗篷的兜帽壓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能從步態依稀判斷,是個女子。
她站在那里,靜靜地面向荷塘,仿佛在等待。夜風吹動她的斗篷下擺,獵獵作響。
是她嗎?那個“故人”?
林昭月手心沁出更多的冷汗。她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更加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太安靜了,安靜得反常。對方為何獨自前來?不怕有埋伏嗎?還是……她本身就是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