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馬車在夜色籠罩的金陵城中疾馳,車輪碾過濕滑的青石板路,發出沉悶而單調的聲響,如同敲擊在人心頭的喪鐘。車廂內一片死寂,與車外隱約傳來的、被遠遠拋在身后的廝殺聲和火光形成詭異的對比。林昭月緊緊摟著依舊瑟瑟發抖、神志不清的小桃,癱坐在冰冷堅硬的車廂地板上,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巨大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冰冷,連牙齒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顫。
蕭燼背對著她們,佇立在車轅上,墨色的身影在透過車簾縫隙的微光中顯得挺拔而孤峭。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周身散發出的那股凜冽的殺伐之氣和壓抑的沉默,讓本就狹小的車廂空氣幾乎凝固。
他再一次救了她。在千鈞一發之際,如同神兵天降。可林昭月心中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只有一種更深沉的、墜入冰窟的寒意。這接二連三的刺殺、埋伏、背叛,如同一個巨大的、精心編織的蛛網,而她就是網中央那只徒勞掙扎的飛蛾。蕭燼看似是她的保護者,可他的每一次出現,都伴隨著更兇險的殺機和更深的謎團。他到底在下一盤怎樣的棋?她在這棋局中,又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一枚棋子?還是……祭品?
馬車不知行駛了多久,終于緩緩停下。車簾被掀開,外面并非預想中的高門大院,而是一處極其僻靜、看似荒廢的園林入口,黑漆漆的園門緊閉,周圍古木參天,不見燈火。
“下車。”蕭燼的聲音依舊冰冷,不帶絲毫情緒。他率先跳下馬車,伸手將虛弱的小桃抱了下來。林昭月跟著下車,雙腳落地時一陣發軟,險些摔倒,被一旁的青黛及時扶住。
青黛臉色蒼白,手臂上有一道淺淺的血痕,顯然是剛才突圍時受的傷,但眼神依舊冷靜銳利,低聲道:“姑娘,小心。”
蕭燼沒有多看她們一眼,抱著小桃,徑直走向那扇漆黑的園門。他在門上有節奏地叩擊了數下,園門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縫隙,一個如同鬼魅般的灰衣老仆探出頭來,看到蕭燼,默默躬身行禮,讓開道路。
一行人迅速進入園中,園門在身后無聲合攏,徹底隔絕了外界。園內比外面看起來更加幽深,曲徑通幽,亭臺樓閣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寂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和遠處隱約的流水聲。
蕭燼將小桃交給迎上來的兩名沉默的侍女,吩咐道:“帶她去暖閣,請大夫。”侍女恭敬應下,抱著小桃迅速消失在一條回廊盡頭。
直到此刻,蕭燼才轉過身,目光落在林昭月身上。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深邃難測,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你跟我來。”他語氣平淡,不容置疑,轉身向園林深處走去。
林昭月看了一眼青黛,青黛對她微微點頭,示意她跟上。林昭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忐忑和抗拒,跟上了蕭燼的腳步。青黛則默默跟在她們身后,保持著一段距離。
三人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座臨水而建、極其隱蔽的書齋前。書齋內燈火通明,與外面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蕭燼推門而入,林昭月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青黛則守在了門外。
書齋內陳設古樸雅致,燃著淡淡的檀香,書架上擺滿了古籍,墻上掛著幾幅意境深遠的山水畫,與蕭燼在京中王府那種威嚴肅殺的書房截然不同,透著一股江南文人特有的清幽氣息,卻也更加深不可測。
蕭燼走到窗邊,負手望著窗外漆黑的水面,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沙啞:“今晚的事,你都看到了。”
這不是詢問,而是陳述。
林昭月站在屋子中央,手心冰涼,她強迫自己迎上他背影投來的無形壓力,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顫抖:“看到了。有人要殺我,不止一波。王爺……你又救了我一次。”她頓了頓,鼓起勇氣問道,“為什么?那些人是誰?國師派來的?”
蕭燼緩緩轉過身,燭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想起多少?”他的目光銳利如鷹,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看到她腦中那些破碎的記憶碎片。
林昭月心臟一緊,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想起……想起梅林那夜,蕭玦……不是你所殺。是國師……國師設計陷害你。還有……他用毒針傷了我……”她聲音越來越低,帶著痛苦和混亂。
蕭燼的眼神幾不可察地波動了一下,眼底深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痛楚,有憤怒,還有一絲……釋然?他走近一步,距離近得林昭月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混合著血腥、冷松和檀香的獨特氣息,壓迫感驟增。
“記住這些,就夠了。”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警告的意味,“其他的,忘了它。對你,對所有人都好。”
又是忘了!林昭月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叛逆和憤怒!她猛地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為什么總要我忘?我是當事人!我有權知道真相!國師為什么要害你?為什么要殺蕭玦?為什么要對我滅口?!他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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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因激動而拔高,在寂靜的書齋中回蕩。
蕭燼深深地看著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仿佛有驚濤駭浪在翻涌,但最終都被他強行壓下,化為一片深沉的冰冷和……無奈?他抬手,似乎想觸碰她的臉頰,但指尖在即將觸及的瞬間又猛地收回,緊握成拳,骨節泛白。
“有些真相,知道意味著毀滅。”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昭月,離開金陵,離開這是非之地。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平安度過余生。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他的語氣中,竟然帶著一絲……近乎懇求的意味?林昭月愣住了,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他是在……擔心她?
但隨即,更深的疑惑和不安涌了上來。他越是讓她逃避,越是證明這背后的真相恐怖到足以顛覆一切!她不能走!她走了,蕭燼怎么辦?他獨自面對國師那個老謀深算的惡魔,豈不是更加危險?還有……她心底那份糾纏了十年、如今已變得面目全非的復雜情感,又該如何安放?
“我不走。”她斬釘截鐵地說道,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除非你告訴我一切。否則,我哪里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