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的背影在船頭凝固成一座沉默的冰山,隔絕了所有溝通的可能。林昭月默默退回船艙,簾子落下的瞬間,隔絕了江風,也隔絕了那個男人身上冰冷而復雜的氣息。她靠在艙壁,緩緩滑坐在地,指尖依舊冰涼,心中卻燃起了一簇倔強的火焰。
忘記?安于現狀?不,她做不到。十年的迷霧,血淋淋的真相碎片,如同毒刺般扎在她的心頭,不拔出來,她永無寧日。蕭燼的警告和“保護”,更像是一種變相的囚禁。她不能再做那個被蒙在鼓里、任人擺布的棋子了。
小桃在睡夢中不安地囈語著,林昭月將她摟緊了些,用蕭燼那件外氅裹住她單薄的身體。外氅上殘留的冷冽松香,此刻聞起來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煩意亂的曖昧。
船在夜色中繼續航行,順流而下,速度極快。接下來的兩日,風平浪靜。蕭燼沒有再進入船艙,食物和湯藥都由一個沉默寡言的老船工送來。林昭月也刻意避免與他碰面,只是透過簾隙,偶爾能看到他佇立船頭的背影,挺拔,孤寂,仿佛與這滔滔江水融為一體。
她大部分時間都在照顧小桃,小桃的傷勢在湯藥調理下漸漸好轉,雖然依舊虛弱,但已能勉強坐起,神志也清醒了許多。只是那場驚嚇太過深刻,她變得異常膽怯,稍有風吹草動便瑟瑟發抖,緊緊抓著林昭月的手不放。
“小姐……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小桃怯生生地問,眼中滿是迷茫。
“去金陵?!绷终言聯崦念^發,聲音盡量放得平穩,“一個……很遠,但可能很安全的地方。”安全?她心中苦笑,連她自己都不信。但此刻,她必須給小桃一絲希望。
“金陵……”小桃喃喃重復著,眼中閃過一絲微光,“聽說那里很暖和,有很多好吃的……小姐,我們到了那里,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林昭月看著她眼中那點卑微的期盼,心中一酸,將她摟得更緊:“會的,小桃,一定會好的?!边@話,是說給小桃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第三日傍晚,船艙外傳來老船工沙啞的通報聲:“姑娘,金陵碼頭快到了?!?/p>
林昭月心中一緊,攙扶著小桃走到艙門邊,掀開簾子一角向外望去。只見前方水勢開闊,兩岸屋舍漸次增多,炊煙裊裊,人聲隱約可聞。遠處,一座雄偉城池的輪廓在暮色中顯現,城墻巍峨,樓閣林立,一派江南繁華景象。與她記憶中京城那種莊嚴肅穆的帝王氣象截然不同,金陵更多了幾分煙水朦朧的柔美與富庶。
這就是金陵。她們未知的落腳點。
小船并未駛向喧鬧的主碼頭,而是拐入一條僻靜的支流,在一處看似私家的小碼頭旁緩緩???。碼頭很小,青石板鋪就,打掃得十分干凈,后面連著一座白墻黛瓦、庭院深深的宅院,粉墻高聳,綠柳垂蔭,透著一種與世隔絕的清幽。
船剛停穩,碼頭上早已等候的兩名穿著素凈青衣、作仆婦打扮的中年女子便迎了上來,神色恭謹,動作利落。
“可是林姑娘?”為首一位面容和善、眼神精明的婦人福身行禮,“奴婢姓趙,奉主人之命,在此迎候姑娘。住處已安排妥當,請姑娘隨奴婢來?!?/p>
奉主人之命?主人是誰?蕭燼?還是他口中的“有人”?林昭月心中疑竇叢生,面上卻不露聲色,只是微微頷首:“有勞嬤嬤?!?/p>
她攙著小桃踏上碼頭。蕭燼依舊站在船頭,并未下船,只是遠遠地看著她們。暮色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雙眼睛,隔著一段距離,依舊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林昭月回頭看了他一眼,心中百味雜陳。恨?似乎淡了。感激?談不上。一種復雜的、糾纏著疑惑、戒備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牽絆,讓她喉嚨發緊。
蕭燼沒有言語,只是極輕微地對她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對老船工吩咐了一句。小船再次解纜,悄無聲息地滑入暮色籠罩的河道,很快消失在縱橫交錯的水巷之中。
他就這樣走了。將她們安置于此,然后消失不見。
林昭月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最后一根與過往聯系的線,也徹底斷了。從現在起,她們真正是孤身二人,身處這陌生的江南繁華地。
“姑娘,請。”趙嬤嬤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林昭月收回目光,深吸一口帶著水汽和花香的濕潤空氣,攙著小桃,隨著趙嬤嬤走向那座宅院。
宅院門楣上并無匾額,顯得十分低調。入門是一道影壁,轉過影壁,眼前豁然開朗。庭院不大,卻布置得極為精巧雅致,曲徑通幽,假山玲瓏,池水清澈,幾株晚開的梅樹點綴其間,暗香浮動。雖不及王府恢弘,卻自有一股靜謐安寧的氣韻。
趙嬤嬤將她們引至一處獨立的院落,院中三間正房,窗明幾凈,陳設簡潔卻不失雅致,所需物品一應俱全,甚至備好了嶄新的衣裙和梳洗用具。
“姑娘一路勞頓,想必乏了。熱水和晚膳稍后便送來。若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奴婢?!壁w嬤嬤態度恭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排感,“主人吩咐,姑娘在此安心靜養,切勿隨意外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