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將攝政王府覆蓋在一片肅殺的白茫茫之下。棲鳳閣內,炭火燒得噼啪作響,暖意融融,卻驅不散林昭月心底的寒意。春杏自那日后便再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更加沉默寡言、眼神如古井無波的老嬤嬤。林昭月知道,她那日冒險遞出的紙條,恐怕是石沉大海,甚至可能已經引火燒身。她像一只被困在透明琉璃罩里的蝶,能看見外面的世界,卻觸手冰涼,動彈不得。
蕭燼依舊沒有出現,但這種缺席帶來的不是安寧,而是更深的不安。暴風雨前的寧靜,往往最是熬人。
這日午后,她正臨摹著一幅寒梅圖。筆下的梅花枝干虬勁,是她前世最欣賞的風骨。她刻意放慢速度,每一筆都力求再現記憶中的神韻,卻又小心翼翼地保留一絲屬于“初學者”的凝滯。嚴嬤嬤站在她身側,目光如影隨形。
閣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林昭月的心猛地一縮,筆尖在宣紙上頓出一個墨點。是他來了。
蕭燼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依舊是一身玄黑,肩頭落著未拂去的細雪,帶來一股室外的凜冽。他的目光先是在室內掃過,最后落在林昭月身上,深邃難辨。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命令或質問,而是緩步走到她身側,低頭看向案上的畫。
“梅花傲雪,不錯。”他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可惜,形有余而神不足。昭月畫梅,枝干如鐵,花瓣卻帶著幾分柔韌,不像你這般……僵硬。”
林昭月垂下眼睫,恭敬應道:“奴婢愚鈍,還需勤加練習。”心中卻是一凜。他對“林昭月”的了解,竟細致到如此地步?
蕭燼不再看畫,轉而走到窗邊的茶榻旁坐下,姿態閑適,卻無形中掌控了整個房間的氣氛。他抬手示意嚴嬤嬤退下。老嬤嬤無聲行禮,退到外間,將空間留給了他們二人。
閣內只剩下他們。炭火聲,雪落聲,以及彼此間沉默的呼吸聲,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過來。”蕭燼朝她招了招手,語氣不容置疑。
林昭月放下筆,依言走到他面前,垂首而立,保持著“林婉柔”應有的恭順姿態。
蕭燼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用一種近乎審視的目光,細細打量著她。從她微微顫抖的指尖,到她低垂的眼睫,再到她因為緊張而輕輕抿起的唇瓣。那目光像是有溫度,灼得她幾乎想要后退。
“抬起頭來。”他命令道。
林昭月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幽深,里面翻涌著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緒——探究、懷疑、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還有……某種壓抑極深的、近乎渴望的東西。
“告訴本王,”他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蠱惑般的危險,“你恨我嗎?”
林昭月的心臟幾乎停跳。這個問題太過直接,太過尖銳!她該如何回答?作為“林婉柔”,她應該恐懼,應該辯解,或許還應該帶著一絲被冤枉的委屈。可她的靈魂在嘶吼,在吶喊:恨!如何不恨!恨你識人不明,恨你間接害死了我和孩子!
但她不能。她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清醒,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帶著顫栗和恐懼:“王爺……奴婢不敢……奴婢怎敢怨恨王爺……”
“不敢?”蕭燼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是不敢,還是不會?”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她耳畔的一縷碎發,動作看似輕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林婉柔,你費盡心機模仿她,不就是為了活命嗎?若我告訴你,模仿得再像,你也終究不是她,我隨時可以殺了你……你,會恨嗎?”
他的話語像一把鈍刀,在她心上來回切割。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種近乎殘忍的試探。他似乎在逼她,逼這具皮囊流露出真實的情緒。
“奴婢……奴婢只想活下去……”她避重就輕,淚水適時地涌上眼眶,扮演著絕望的求生者,“求王爺開恩……”
蕭燼盯著她那雙淚眼,眸色深沉。他忽然松開了手,靠回榻上,語氣變得有些飄忽:“她從來不會這樣哭。她就算再委屈,再害怕,也只是紅了眼眶,倔強地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林昭月渾身一僵。他連這個都記得……
就在這時,一名侍衛端著一個紅漆托盤走了進來,盤上放著一只白瓷燉盅,熱氣裊裊,散發出一股……極其怪異的氣味。那氣味林昭月極其熟悉,是她生平最厭惡、幾乎聞到就想吐的——芫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