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被無聲地推開,皇帝的身影出現在暮色沉沉的門口。
他依舊穿著常服,神色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得如同劃破夜空的鷹隼,精準地落在蘇婉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容錯辨的、對答案的期待。
沒有寒暄,沒有廢話,他徑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掃過空無一字的桌面,語氣平淡無波:“想了兩日,可有答案?”
蘇婉跪下行禮,心知此刻任何推脫或裝傻都是徒勞。她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聲音盡量保持平穩:
“回陛下,臣妾愚鈍,苦思兩日,只想到些粗淺念頭,恐難登大雅之堂,更遑論解軍國大事之困。”
皇帝指尖在椅背上輕輕一點:“講。”
蘇婉深吸一口氣,開始敘述她早已打好的腹稿,內容半真半假,既拋出一些概念,又刻意強調實現的困難。
“臣妾所思,無非‘保存’與‘便攜’四字。尋常干糧,如炒米、炒面,雖能久存,但口感粗糲,難以長期下咽,且缺乏菜蔬,易生弊端。”
“臣妾曾于……雜書中見過一些設想。其一,可將肉類、菜蔬煮熟后,極力脫水,研磨成粉,混以油脂、鹽糖,壓制成堅硬的塊狀。食用時,或以水沖泡,或直接啃食。此物極其耐存,便于攜帶,能快速補充體力。臣妾稱之為……‘壓縮干糧’。”
她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皇帝的反應。只見他眉頭微蹙,顯然在認真思考這個概念的可行性。
“然而,”蘇婉話鋒一轉,立刻潑上冷水,“此法說來簡單,實則極難。脫水需特殊器具與方法,否則易腐;壓制需巨大力量,成型不易;且口味單一,長期食用,將士恐生厭棄,反損士氣。”
皇帝沉默片刻,問道:“其二呢?”
“其二,”蘇婉繼續道,“便是‘罐藏之法’。將食物密封于陶罐或鐵罐之中,隔絕空氣,再以高溫蒸煮,殺滅其中可能致腐之物,如此可保存數月甚至更久。開罐即食,能嘗到近乎新鮮的食物滋味。”
這個概念顯然更吸引皇帝,他身體微微前傾:“此法可能實現?”
蘇婉苦笑搖頭:“難如登天。首先,密封便是大問題,需特制的罐蓋與密封材料,稍有縫隙,前功盡棄。其次,高溫蒸煮的火候與時間極難掌控,輕則食物不熟,重則罐體爆裂。且鐵罐造價高昂,陶罐易碎,均非良選。此乃臣妾于書中看到的‘設想’,據載,嘗試者眾,成功者……寥寥無幾。”
她刻意將失敗的概率夸大,將技術難點一一羅列,旨在告訴皇帝:想法是好的,但以目前的條件,基本做不到。
殿內陷入長久的沉默。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也隱沒了,宮人悄無聲息地點燃了燭火,跳動的光影映在皇帝臉上,明暗不定。
蘇婉跪在地上,膝蓋開始發酸,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在賭,賭皇帝是個理智的君主,不會強行去推行一個目前看來希望渺茫的方案。
許久,皇帝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壓縮……干糧?罐藏?倒是聞所未聞。愛妃所見雜書,頗為奇特。”
蘇婉心頭一凜,知道他又在試探書的來源。她垂下頭:“皆是些殘破孤本,語焉不詳,臣妾亦是連蒙帶猜,不知其所以然。”
皇帝沒有再追問書的事情,他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似乎在權衡著什么。
“依你之見,眼下,可能對軍糧有所改善?哪怕只是一星半點?”他將問題拉回了現實。
蘇婉知道,完全拒絕是不可能的,必須給出一點實際的東西。她沉吟片刻,道:“臣妾以為,或可從‘風味’與‘便捷’上稍作文章。例如,可將炒面、炒米預先調味,加入磨碎的肉松、干菜粉末,甚至少許辛辣香料,以油紙分包,食用時直接倒入口中,或以少量水調和成糊,雖不及新鮮飯食,但比單純干嚼,滋味稍好,也更易下咽。此無需特殊器具,只在現有基礎上稍作改動。”
這是一個折中的、相對容易實現的方案。雖然提升有限,但至少表明她在“用心”解決問題。
皇帝聽完,不置可否,只是看著她,目光深沉。
“愛妃可知,”他忽然換了個話題,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北境苦寒,運送糧草,十車至前線,往往只剩六七。損耗巨大,且速度緩慢。若遇雨雪,或是敵軍騷擾,更是艱難。”
蘇婉屏住呼吸,不敢接話。
“朕要的,不僅僅是讓將士們吃得稍好一點。”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朕要的,是能支撐他們長途奔襲、深入敵后、以戰養戰的——勝利之基!”
蘇婉心臟狂跳。他果然所圖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