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二郎鄉的長途大巴在盤山公路上顛簸著,揚起一片黃色的塵土。李計劃和楊淑婷并排坐在略微破舊的座椅上,中間隔著一條無形的、卻寬若鴻溝的縫隙。兩人都偏頭看著窗外,沉默像一層厚重的帷幕,籠罩著他們。
窗外的景色從琛州郊區密集的廠房、雜亂的自建房,逐漸過渡到起伏的丘陵和零散的農田。熟悉的鄉土氣息透過車窗縫隙鉆進來,帶著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卻無法驅散車廂內凝固的尷尬。
這次回來,目的明確而純粹——接朵朵。為了這個共同的目標,他們暫時擱置了所有爭吵、怨恨和即將對簿公堂的尖銳,像兩個被迫組隊的士兵,朝著同一個堡壘前進。但彼此之間那深刻的裂痕,并未因此而彌合半分。
李計劃的目光落在窗外飛速后退的田野上,心里五味雜陳。上一次回來,是朵朵病重,兵荒馬亂,心力交瘁。這一次,是為了帶她離開,去一個他們自己都尚未站穩腳跟的陌生城市。前途未卜,他的肩膀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楊淑婷則一直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凈,卻因為長期接觸洗潔精和冷水而顯得有些粗糙發白。她心里惦記著朵朵見到他們會是什么反應,也憂慮著回到琛州后,那間狹小宿舍如何容納母女二人,以及未來那筆不小的學費和生活費。劉剛的身影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帶來一絲復雜的慰藉和更多理不清的煩亂。
幾個小時后,大巴車終于搖晃著停在了二郎鄉那個熟悉的、塵土飛揚的簡陋車站。
兩人一前一后走下汽車,踏上老家粗糙的水泥地。早已接到電話的李建國,蹬著那輛破舊的三輪車等在那里。看到兒子和兒媳一起回來,老人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帶著些討好意味的笑容,連忙上前接過楊淑婷手里并不沉重的包。
“爸。”
“爸。”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聲音干澀。
“哎,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李建國連連點頭,目光在他們之間小心翼翼地逡巡了一下,便趕緊招呼他們上車。
三輪車突突地冒著黑煙,駛向村東頭的李家老屋。越是靠近,李計劃和楊淑婷的心就提得越高。
剛到院門口,還沒等三輪車停穩,一個穿著小紅棉襖、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小身影就像顆小炮彈一樣從屋里沖了出來,嘴里激動地喊著:“爸爸!媽媽!”
是朵朵!
她像只快樂的小鳥,直接撲了過來。然而,在距離他們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她的小身子卻猛地剎住了車,站在原地,仰著小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滿了巨大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驚喜和一絲不敢置信的怯意。她看看李計劃,又看看楊淑婷,小嘴巴張著,似乎不知道此刻該先撲向誰。
王桂芬拄著根粗糙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臉上帶著欣慰又有些局促的笑:“慢點跑,朵朵!看,爸爸媽媽都回來看你了!”
這一刻,看著女兒那純真無邪、因為父母同時出現而光彩煥發的小臉,李計劃和楊淑婷都覺得心臟像是被最柔軟的東西觸碰了一下,所有旅途的疲憊、彼此間的隔閡,似乎都在這一瞬間被短暫地忘卻了。
“朵朵!”楊淑婷眼眶一熱,率先蹲下身,張開手臂。
朵朵這才不再猶豫,咯咯笑著,像只歸巢的乳燕,一頭扎進了媽媽的懷里,用力抱緊楊淑婷的脖子,把小臉埋在她頸窩里,貪婪地呼吸著媽媽身上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