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方過,春寒料峭。
村塾檐下的冰棱子滴滴答答化著水,蘇文淵茅屋里的教學,也悄然添了新的內容。
這日講完《尚書》,蘇文淵沒像往常那樣布置經義文章,而是從書篋底層摸出一本邊角磨得發(fā)毛的《聲律啟蒙》。
他撫著書皮,聲音比講經時溫和些:
“默哥兒,科場上,除了經義策論,還有‘試帖詩’這一關。
詩是心聲,雖不是頂要緊的,但文采好了,也能給經國大業(yè)添點光彩。”
林默正研墨的手腕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肚子里裝著前世背下的唐詩宋詞,可真要他自己按著平仄對仗的規(guī)矩從頭作詩,就像讓老饕掌勺,嘗得出好壞,卻未必做得出滋味。
更有一層隱憂壓著:這方天地的文脈究竟如何?那些傳世名句,此刻是否已經存在?
若貿然“借用”,只怕?lián)P名不成,反惹禍端。
蘇文淵自是不知弟子心中這番波濤洶涌,只當?shù)茏釉娰x開蒙晚,便從最基礎的“云對雨,雪對風”教起。
他講音韻,說格律,析章法,要求林默每日背誦韻部,揣摩前人佳作。
林默也收斂心神,將一切取巧之心盡數(shù)壓下,規(guī)規(guī)矩矩,如同初蒙幼童,從“平平仄仄”起步。
蘇先生布置的題目,常是“賦得春草”“詠新柳”之類,他便埋頭苦思,字斟句酌。
交上的詩稿,平仄無誤,對仗也工整,只是辭藻干癟,意境拘泥。
像“春來草自青,雨過柳色新”,挑不出錯,也亮不起來,比起他經義策論里偶爾迸發(fā)的巧思,差得遠。
蘇文淵看了,提筆批注“穩(wěn)扎穩(wěn)打,根基為先”,卻也無過多嘉許。
林默心中亦知,此非藏拙,實是真實水準。
他白日里便更加刻苦,將《詩詞別裁》翻得卷了邊,反復體味其中起承轉合的精妙。
轉機在一個杏花微雨的午后。
蘇文淵以“山居”為題,讓林默試作五律。
林默凝神半晌,詩成,仍是山野閑趣的尋常套路。
交卷時,他佯裝不經意,帶著幾分猶豫,話磕磕巴巴的:
“先生,學生總覺得……自家詩句匠氣重,少了天然趣味。
恍惚記得……好像聽過一句‘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覺得意境特別好,可……可不知是誰作的,格律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