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西頭那間原本堆滿雜物的偏屋,如今被蘇先生收拾出來,權作書齋。
墻角那個掉漆的舊木柜門扉洞開,里面密密匝匝排著的書冊終得見天日——
紙頁泛黃,邊角大多磨起了毛,有些書脊還用細麻繩仔細加固過。
這些往日深藏柜中的典籍,如今一摞摞、一排排,或攤開或豎立,占據了屋內唯一那張瘸腿木案的大半。
連窗臺邊也壘了幾疊,油燈的光暈下,空氣中浮動著舊紙、墨錠和淡淡樟木混雜的氣息。
自打那日磕頭拜師,林默便雷打不動地往這間溢滿書卷氣的屋子里跑,風雨無阻。
蘇文淵教學生,有他的一套。
他沒急著講那些深奧經義,而是從最底子的蒙學抓起,給林默打地基。
先讓他念《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
“這是蒙學的根子,”
蘇文淵把幾本紙頁泛黃、邊角磨得起了毛的書遞給林默,神色嚴肅,
“不光要背得滾瓜爛熟,還得明白里頭每個字的意思、每個典故出處,字也得寫端正。
學問好比蓋樓,地基不牢,一陣風就能吹倒。”
林默雙手接過,恭敬應了聲“是”。
他心里有數:時間對他金貴得很。
既然鐵了心要走科舉這條路,就不想在裝笨上浪費功夫。
顯出過人的記性和悟性,才能讓蘇先生更快看重,接觸到真東西。
至于其他出格的地方,再慢慢找補,或者尋個由頭解釋。
所以,當蘇文淵布置下背誦的功課,估摸著他得花上天時,林默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把《三字經》順了下來。
他背得不算快,中間稍有停頓,像是邊背邊想,但字句清晰,沒打一個磕巴。
蘇文淵起初有些意外,只當這孩子天生記性好,比尋常蒙童強些。
心里倒是欣慰,便又劃了《百家姓》和半部《千字文》給他。
節句讀,分毫不差。
正背著,窗外忽然一陣鳥雀嘰喳,他話音頓了一下,側耳聽了聽,才又接上。
蘇文淵放下手中書卷,仔細打量了林默幾眼。
只見少年目光清澈,神態坦然,并無半分驕矜之色,仿佛如此快的進境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默哥兒,你…此前可曾讀過這些蒙書?”
蘇文淵試探問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戒尺光滑的邊緣。
林默搖頭,語氣誠懇:
“回先生,家里窮,沒這些書。確是頭一回讀。
是……不知怎的,讀上幾遍,就好像印在腦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