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對著面前空無一物的桌面,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那笑容里沒有失敗的沮喪,反而帶著一絲玩味和期待。
仿佛,這也在他的計劃之中。
市局審訊室的空氣凝固而壓抑。
霍驍推開門,將君悅酒店的喧囂關在身后。他脫離了腎上腺素驅動的亢奮,只剩下一種浸入骨髓的疲憊。耳機里蘇悅那句帶著哭腔的笑罵還在回響,像一根細小的針,扎在他某個意想不到的地方。
李文博安靜地坐在審訊椅上,他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囚服,臉上的表情平靜得過分。他不像一個窮途末路的罪犯,更像一個等待著最后一場布道的牧師。
“你的計劃失敗了。”霍驍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他的聲音沒有溫度。
李文博睜開眼睛,那雙瞳孔里沒有絲毫失敗者的頹喪,反而是一種奇異的清明。“失敗?”他重復著這個詞,然后輕輕笑了。“霍警官,一場戲劇,在主角退場時,不叫失敗,那叫落幕。”
“你管這個叫落幕?”霍驍質問,“周明翰還活著,君悅酒店的‘祭品’一個也沒少。你的‘最終審判’變成了一場鬧劇。”
“那只是給觀眾看的煙火。”李文博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平放在桌面上。“真正的審判,從你走進這間屋子的時候才開始。審判的對象,是你,霍警官。”
霍驍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么要做這些事?為了幾個在網上被攻擊的陌生人,去執行一場如此復雜的連環謀殺?”李文博的語調平緩,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不,他們只是道具,是帷幕。我真正的觀眾,從來都只有你一個。”
“我不關心你的動機,我只要你為你的罪行付出代價。”
“罪行?”李文博的笑意加深,“我只是在討債。二十年的血債。”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品味這句話。“你們都說,‘神恩濟世會’是個邪教,對嗎?蠱惑人心,斂財,瘋狂。官方檔案上就是這么寫的。”
霍驍的記憶回到蘇悅找到的那些陳舊資料。是的,邪教,被取締,創始人沈滄死于大火。
“錯的。”李文博一字一頓地說,“全都錯了。”
他的聲音里多了一種霍驍從未聽過的東西,不是仇恨,而是一種深沉的,化不開的悲哀。“神恩濟世會的前身,叫‘歸零’。你知道‘歸零’是什么嗎?它不是什么工作室,也不是什么冥想社。它是一個互助社群。”
“一群被社會拋棄的人聚在一起,抱團取暖的地方。”李文博的眼神飄向遠方,“失業的工人,被家暴的女人,無家可歸的殘疾人。我們不信神,我們只信自己。我們分享食物,修理房屋,為彼此的孩子找學校。沈滄先生,也就是你們說的創始人,他只是一個最有文化的組織者。”
審訊室的燈光照著他平靜的臉,霍驍卻感到一種寒意從腳底升起。
“那場火災,不是意外。”李文博繼續說,“因為我們發現了一些東西。我們中的一個成員,一個因為工傷失去一條腿的會計,他在整理一家大公司的廢棄賬本時,發現了一個巨大的洗錢網絡。那個網絡,牽扯到榕城好幾個當時如日中天的大人物。”
霍驍身體里的血液流動速度變慢了。
“我們天真地以為,把證據交給警察,就能換來正義。于是,我們迎來了‘凈化’。”李文博說到“凈化”兩個字時,帶著一種嘲諷。“一個深夜,門被鎖死,窗戶被釘住,然后,汽油的味道就彌漫開來。三十七個人,我的父母,我的妹妹,我的鄰居,我所有的朋友……他們尖叫,哭喊,拍打著門。而那些‘大人物’,就在不遠處看著,確保沒有一個活口能跑出來。”
他停了下來,審訊室里只有呼吸的聲音。
“我當時只有十歲,被父親塞進了地窖的一個通風管道里,才僥幸活了下來。我聽著上面的一切,聞著烤肉的味道,整整三天三夜。”
霍驍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
“所以,你口中的傅生、娜娜醬、張偉,還有周明翰,他們是什么人?”霍驍問。
“劊子手。”李文博吐出這個詞,“傅生,當年負責提供汽油和縱火的人手。娜娜醬的父親,是當時壓下所有新聞報道的宣傳部官員。律師張偉,他的老師,就是當年為那些‘大人物’做無罪辯護,把一切扭曲成邪教火并的首席律師。至于周明翰,他更了不起,他是當年那個洗錢網絡的核心成員之一,也是下令‘凈化’我們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