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粗望去,那片黑壓壓的破敗之中,人口怕不下千余。
這哪里是“繁榮”?分明是浮華皮囊下,隱藏著隨時可能爆發的災難。
冬日烈陽給附寨街道帶來些許暖意,也將畸形的“繁華”蒸騰出更刺鼻的氣味。
秦猛等人騎馬駕車,有鐵甲寨兵隨行,在喧囂中撕開一條無形的通道,路人無不驚惶避讓。
街角陰涼處,一個枯瘦如柴的老漢守著幾乎散架的竹架,用熬得粘稠的麥芽糖勾畫著糖人。
一只展翅欲飛的雄鷹在他指下漸露雛形,糖色透亮,翅尖微微顫動,引得一群圍觀的流民孩童眼珠粘在上面,不斷吞咽著干澀的唾沫,臟兮兮的臉上寫滿癡迷。
其中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身形格外瘦小伶俐,卻餓得眼冒綠光。
此時,綢緞莊老板罵罵咧咧掀簾而出,貨攤邊緣,一塊精美的糕餅不慎跌落泥地。
“嘎吱”駛來一輛馬車,快碾過時,男孩如同嗅到血腥的灰鼠,瘦小身影化為一道疾影撲出,目標精準——那塊沾了泥的糕餅。
“嗷——!”清脆的鞭子破空聲與孩童撕心裂肺的慘嚎同時撕裂陰沉空氣,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進人心。
馬車上,車夫正揚著鞭子抽向男孩,粗鄙罵聲混著鞭響:“哪來的野東西擋路,滾開!”手腕再揚,鞭子噼啪作響,帶著風聲又要落下。
“狗仗人勢的東西!”秦猛雙目瞪圓,額角青筋突突直跳,怒喝如驚雷炸響。
他死死盯著車夫,手已攥住腰間刀柄,正欲拔出,卻被秦大壯急忙撲上來攥住胳膊:“猛子,冷靜!這是城寨地界!”
說罷,秦大壯轉身對著車夫扯開嗓子怒罵:“你娘的還不快滾!”
李山、張富貴等軍漢個個目露兇光,車夫頓時矮了半截,唯唯諾諾地甩響馬鞭趕車,馬車轱轆慌亂碾過水洼,逃也似的沒了蹤影。
泥濘里,男孩拼死護住的糕餅早已不見蹤影,或許被車輪碾碎,或許混進污泥。
只有那瘦弱如枯草的男孩,正用力鼓著腮幫子,含混地嚼著什么。
他抬起臟兮兮的小臉,朝著秦猛咧開嘴笑,眉宇間藏不住感激,那種天真,像朵在塵埃里倔強綻開的花。
“大壯叔,我曉得輕重。”秦猛深吸一口氣,也沖男孩笑了笑,隨后掃視眾人,“現在還認為繁華嗎?亂世中窮人命如草芥,唯有靠刀子。”
眾人聞言,沉默不語,他們同樣看到了那瘦弱的男孩和遠處掙扎的流民。
盤山驛道盡頭,依著主寨西墻的官衙,是這鐵鑄巨獸的心臟。
此處主人魏文,南河城寨知寨官,幽州虎賁軍正將,官拜正六品,掌一營軍馬,扼守幽州北道門戶。
大周王朝建國近兩百載,自古“天下將軍定,不準將軍見太平”,崇文抑武的積弊早已深入骨髓。
魏文雖為城寨主官,統轄兵馬訓練、布置防務、抵御韃子入侵,卻被嚴禁干涉政務民生。
主寨附寨的錢糧調度、百姓生計,全由幽州府委派的監鎮官把持。
——這是皇室防武將掌權叛亂的慣用手段,卻也讓邊境防務與民生治理割裂成兩張皮。